落日時分,天邊一片黃霞,餘晖映照,樹影斑駁,樓閣上經幡随風翻動。此刻不過戌時,城内依舊人頭攢動,熙攘喧鬧。
無人在意的角落,鶴發老翁一襲黑衣立在牆角,單手執劍背在身後,雙眼緊盯着前方遠處的黑點。須臾之間,黑點由小變大,竟是位懷抱美人的少年,此時正朝着老翁所在的位置奔來。
老翁身材矮小,他踮起腳尖伸長脖子看去,少年身後一團黑衣傩面人緊跟着。嗬!許久不見,這小子竟還招惹了那群人,本事見長了。
眼看着傩面人離二人愈來愈近,老翁執劍的右手蓦地伸出,劍尖鈎住少年的衣擺,後者才剛路過牆頭,隻見老翁輕輕一挑,動作一如當年。二人掉下牆頭來到院中,消失在一群傩面人的視線中。
謝卿宴扶着溫知藝站穩後,瞟了一眼站在二人對面的老翁,沒好氣道:“師父,下次能不能不要用這種方式把我‘挑’下來?”他已至弱冠之年,早就不是孩童了,在牆頭被師父用劍挑下來的樣子有些許丢人……尤其還是在溫知藝面前。
“你小子長大了,由不得師父了。”老翁拉長着聲音回應,面色不快,說完便轉身走進房中,将二人抛在身後。
溫知藝眼珠子在謝卿宴與老翁之間轉悠一瞬,頓時反應過來。原來眼前的白發老翁便是謝卿宴的師父空山居士,正是那位軍曲的作曲人,換言之,這半年來二人與傩面人厮殺搏命,奔波至此,正是為了尋回老翁創的軍曲。
片刻後,二人并肩坐在房中,謝卿宴正俯身斟茶,一臉正色,絲毫看不出師徒多年後重逢的喜悅。溫知藝端着茶盞,一頭霧水,也不知這對師徒平日裡是如何相處的,那空山居士看着也不似嚴肅之人……
她側頭看了一眼謝卿宴,後者将茶杯放好後端正地坐在桌前,瞧見這副模樣,溫知藝頓覺有些稀奇。自二人相識以來,謝卿宴無論碰到何事,皆是笑着輕松應對,她何時見過他這般正經?
空山居士重重咳嗽一聲,打斷二人思緒,他看了一眼溫知藝,随即笑着開口說道,聲音中氣十足,毫無鶴發老人的虛弱之感:“你就是溫家那個小娃娃罷,和那臭小子一道喊我師父就行了。”
“師……師父?”溫知藝結巴着回道,她與空山居士素未謀面,初識便同謝卿宴一道稱他為師父,聽起來有些不明不白的意味。
話落,空山居士滿意地點了點頭,掃了一眼謝卿宴,冷哼一聲。這小子自幼認他為師,心裡想的什麼他作為師父還不清楚麼,瞧那擰巴的樣子,八成還沒跟人姑娘坦白心意,真是磨叽。
隻見他拿起茶盞一飲而盡,放下茶杯的瞬間,短劍從袖中飛出,徑直朝對面坐着的謝卿宴甩去,後者猛然反應過來,擡眸間便揮袖将短劍拂開,随即若無其事地繼續飲茶。
“還算是有點進步,”空山居士收起玩樂的表情,他正色道,“你們二人在京中的事,老夫我略有耳聞,眼下你們到了西蕃,想必也知曉了王室的隐秘,聽老夫一句勸,莫要跟那質子走太近。”
李望南麼?那日三人在茶室中對弈,李望南親口說這個名字是他自己取的,意為“望着南邊的故都”,當時二人聽聞後,心裡皆是一陣悲酸。
那位瘦弱單薄的皇子……為何空山居士會如此正色地叮囑二人。溫知藝愣怔地看着謝卿宴,不知該如何回應。
她正要問下去,誰知空山居士閉眼擺了擺手,一臉“王室機密不可多言”的表情,隻見他站起身快步離開。怎的這般神秘?為何連自己的親徒兒都不願多說一句,莫不是有人威脅他罷。
“别亂想,這老頭兒八成是自己也搞不明白,才裝出一幅神秘的樣子唬人,”謝卿宴伸長脖子朝外看了看,悄聲揭露,“要想弄清真相,還得我們自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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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一早,初陽透過花窗斜着打進屋内,墨色外衣随意搭在屏風上,織金腰帶滑落,在地上卷成一團。風起,吹散屋内濃香,床邊衣裳散落在地,可見昨夜缭亂不堪……
床上白紗未挽起,隐約透出人影,一隻手伸出床外,手指修長,皮膚蒼白無血色。窗外一陣喧鬧,指尖輕輕顫動,随即紗簾透出一抹倩影,女子傾身覆住那隻手,床内傳來衣料摩擦聲,悉悉索索。
殿外腳步聲倉促,由遠及近。來人一襲黑衣,輕輕推開殿門,抱拳低頭恭敬地說道:“公子,那倆人又來了……”來人眉頭緊皺,一臉厭煩,若非殿内等着的是貴客,他定不會打擾房中人休息。
床内傳來一聲歎息,蒼白的手蓦地收回去,兩道人影出現在床簾上,皆是纖細瘦弱,不分雌雄。
宮殿正堂處,溫知藝坐在矮桌前,不緊不慢地吃着糕點,身側謝卿宴正拂袖替她斟茶,二人動作自然,一直以來便是這般相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