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前月下,風清無雲。
院中琉璃燈盞輕輕晃動,帶着婆娑花影搖曳一瞬,海棠門外桃樹沙沙作響,夜風拂過,空氣中宜春酒香味正濃,一杯未飲卻早已迷醉。
風動,心亦是。
身後人不知何時已退開,與她不過一步距離,仿佛方才那個懷抱是她的幻覺一般……那人帶來的逼仄之感頓時消散,鼻腔内充斥着宜春酒的清香味,悉數來自身後的少年,來人心跳聲在月夜中格外清晰,連帶着她亦如此。
溫知藝悄悄按下跳動的心,拂袖轉身,擡眸看着眼前人。
少年身影颀長挺拔,許是因着參宴的緣故,謝卿宴一改往日墨發高束的清冷模樣,今夜倒是玉簪半挽,長發如瀑,一襲雪青蜀錦圓領袍,袖擺織金鶴紋盡顯奢靡,腰間白玉随動作輕輕擺動,有些惹眼。
瞧見溫知藝冰涼的眼神,他暗自移開視線不敢回看。
許久未聞其聲,謝卿宴瞳仁朝她的方向微微轉動,眼神飄忽,面上一陣慌亂,不複平日的冷靜自持。月色中,他翕動的長睫下眼瞳水潤,看向她的瞬間泛起點點星光。
如此濃重的酒氣,謝卿宴莫不是吃醉了罷?溫知藝暗自腹诽,張了張紅唇,半晌後開口道:“如今你我二人的關系……謝大人此舉又是何意?”
話落,謝卿宴蓦地看向她,平日裡那雙含笑的狹長鳳眼,此刻眼尾卻略微下垂,眼眸中墨色翻湧,星光不再,讓人看不出是何意。隻見他薄唇一扯,又一次扭頭移開視線,白皙的脖頸此刻微微泛紅。
這又是作何?溫知藝心下疑惑,上前一步湊近聞了聞,酒味彌漫,清醇甜香,令人有些酒酣耳熱,她擡眼細看謝卿宴,月光下那人眉如墨畫,面容白皙,不似醉酒模樣,通紅的耳廓卻暴露了一切。
吃醉後的謝卿宴反應較平日有些遲鈍,他靜靜站在原地,垂眸看着堪堪到自己肩頭的溫知藝,毛茸茸的發頂上金钗晃眼,披肩長發将她的面容遮了去,此刻隻能看到小巧粉鼻和微翹的紅唇,再往下便是雪白一片……
謝卿宴默不作聲轉頭,将視線抛向幾步外的桃樹,枝條上挂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簽,木雕竹簽下紅繩輕輕飄揚,其上祈願文字隐約可見。
他也不記得自己離開宴席是要作何,隻知在院中碰到溫知藝,少女煙羅軟紗,姿态妙曼,他竟走不動道,她似乎平日裡一直是這般清麗,前些日子二人身處險境,他并未過多在意,如今閑下來竟不知如何面對她。
酒意正濃,謝卿宴腦海中有些混沌,視線逐漸模糊,一雙小手在眼前晃動,令人眩暈,他堪堪後退欲要與她拉開距離,腳下卻踉跄幾步,手臂蓦地被人扶住,觸感柔軟,低頭一看,溫知藝微微仰面看他,紅唇翕動不知在說什麼。
海棠門外桃枝婆娑,遠處宴席杯觥交雜,珠簾後人影綽綽,院中樹影後二人衣擺纏繞,身影交織在一起,腳下滿地落花,帶着幾分醉意。
“謝大人這是吃醉了罷?”溫知藝伸出一隻手扶住他,眼神不停望着海棠門外,她輕聲說道,“先找個地坐下,我去叫蒼羽過來。”
她方才還想着找謝卿宴好好說清楚白日的事,誰知剛到院中,卻落入一個溫暖而有力的懷抱,未等她掙紮着離開,那人早已松開手,再後來便是這副神志不清的模樣,也不知待他酒醒後還記不記得……
思及此,溫知藝愈發氣不打一出來,自己仍未完全消氣,這人非但不解釋,甚至還做出如此越矩的舉動,簡直是欺人太甚!
她正要拉着謝卿宴朝外走去,腰上驟然一緊,随即眼前景色晃動一瞬,她未來得及開口卻已站在房頂上,方才橫在腰間的手臂松開,堪堪搭在她的肩頭,待她站穩後,隻聽身後人幽幽開口,嗓音不再低啞,倒是有了一絲往日的清潤。
“我并非刻意隐瞞,那夜你被劫走,情急之下我隻好以三月内必定将傩面人悉數解決的借口,與聖人做了個局,再往後便到了宜春酒失蹤……”謝卿宴坐在屋頂的正脊上,看着不遠處的闌珊燈火,側臉英朗,墨發飄逸。
這不是他将她當作棋子,送去他國當使臣的理由!溫知藝憤憤然,抱胸站在其身旁,不願開口,隻聽謝卿宴自顧自道。
“使臣一事的确是在下的錯……”謝卿宴暗自側頭瞥了她一眼,看到身邊人似是并未消氣的模樣,他假意吸了吸鼻子,繼續開口,語氣略帶委屈之意,“如今你我身處險境,早已脫不開身,前些日子我得知傩面人為西蕃派來的奸細……”
那群頭戴傩面的竟是西蕃人?溫知藝聽聞眉頭一緊,面色凜然,她暗暗朝謝卿宴挪近一步,一幅欲要往下探究之意。見狀,謝卿宴薄唇一勾,眨了眨眼,轉頭笑着示意其坐下來細聽,他輕聲繼續道。
“聖人便派我前往西蕃,盡快将此事解決。現下那群人早已盯上你,若我這一走……”謝卿宴眼神晃悠一瞬,虛虛握拳在嘴邊,輕咳道。“你又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