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光下。
海棠門外,桃杏繁茂,綠枝盤曲在院中,堪堪遮住豔陽,餘下星星點點的光,走在其間,青石闆路上碎石瑩亮,樹影斑駁,花香酒香味飄來,甘芳沁心。
如此旖旎春色,溫知藝卻毫無興趣,她用手背抹了抹眼淚,皺着眉頭吸吸鼻子,快步繞過海棠門,憤憤然離開。
謝卿宴簡直欺人太甚!她本以為二人在斷案上早已知心知己,頗有默契,原來隻有她一人對他推心置腹,那人卻将她當作一枚棋子,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她這一次必不可能再對他心軟。至于軍曲一事……僅憑她一人也能做到!
思及此,溫知藝愈發氣不打一出來,若非她想要拿到軍曲,她與謝卿宴二人定不會牽扯出如此多的事情,眼下她早已與他道明,刑部腰牌也還了回去,她不會再配合他做任何事,二人應當也不會再有交集。
不知為何,隻覺悲從心中來,她加快了腳步欲要回到宴席上,卻見不遠處樓閣一角站着兩人,似是一男一女在攀談。
如此怡然春日,撞到幽會實乃常事。溫知藝不願過多理會,正要快步離開,餘光卻瞥見樓閣拐角處,少女衣擺飄蕩,紫羅蘭蜀錦顔色豔麗,在春光下泛着鎏金。
是沈月齡?
未等她走進細看,隐約聽聞樓閣樹影後,衣袖摩挲的“沙沙”聲傳來,随即低低男音響起,不帶一絲情緒。
“沈姑娘可别忘了,你也脫不開身,”男音冷淡喑啞,嗤笑一聲再次說道,語調略帶嘲諷之意,“那日你們鬼鬼祟祟進入含香閣,究竟聽到了什麼?”
沈月齡擡眼瞪着宋懷,後者張開一隻手臂攔在自己面前,略微躬身湊近她,勾唇陰笑,看着她的眼神異常冰冷。她愣怔一瞬,冷笑着使力推了一把宋懷的肩膀,朝前小跑幾步回身說道。
“橫豎都是我的主意,你莫要再去找藝表妹的麻煩……”
不待沈月齡說完,宋懷一個箭步上前雙手捁住她的肩頭,惡狠狠地看着她,正要開口說什麼。霎那間,銀光乍現,宋懷手腕處忽地刺痛,他悶哼着擡手,捂住右手手腕,猛然朝後退開一步。
宋懷擡眸瞬間,一雙金絲繡鞋站在他面前,視線上移,隻見來人一襲梅子青底金繡如意紋羅裙,外披淺玫色蠶絲紗衣,翠钿蛾眉下桃花妝豔麗無比,那雙熟悉而勾人的眉眼,此刻正死死盯着他。
“溫知藝,又是你……”宋懷咬緊牙關,字字句句皆從唇齒内擠出。
見狀,溫知藝将手中的匕首收回袖内,方才她便是用這把匕首,将宋懷搭在沈月齡肩上的手打下來,沒想到前幾日她随手翻的近戰書籍,如今竟派上了用場,倒也是飛快。
聽聞宋懷的話,溫知藝一改方才的冷面,她上前走近一步,微微彎腰看着吃痛的宋懷,歪頭盈盈一笑道:“在含香閣内如何?宋棘卿若是不怕我将你們的密謀公之于衆的話,便繼續說罷。”
話落,宋懷緩慢直起腰,直勾勾地盯着溫知藝,黑白分明的眼眸中冷意漸起,二人僵持着,沈月齡暗暗扯了扯溫知藝垂落的寬袖,示意其莫要沖動,後者回頭對她溫溫笑着。半晌,宋懷收回視線邁步離開,路過二人時低聲說道。
“溫大人莫急,前幾次不過是‘開胃菜’,後面的更有意思些……”宋懷腳步一頓,蓦地湊到溫知藝耳邊,笑道,“一月前你進入含香閣時,未曾料到今日脫不開身的結局麼?”
溫知藝伸手護着沈月齡,扭頭看向來時走過的桃花林。片刻,隻覺身邊壓制感消失,宋懷早已走遠,方才的話萦繞在她的耳邊,她正要問清楚,一月前“她”究竟和沈月齡在含香閣碰到了何事。
轉身卻見門外一名身着寶藍色圓領袍的少年,快步朝二人跑來,面額方正,英眉濃郁,此人略有些眼熟,她似是見過的……
少年三兩步便來到二人跟前,彎腰扶着膝蓋喘氣,再次擡頭時,溫知藝一個晃神,眼前的常服少年正是那夜在刑部走水時,站在樓頂對她喊“沈姑娘”的官服少年,換了套衣服她倒是不大認得人了,好似是刑部司員外郎周自珩。
未等溫知藝想明白,隻見周自珩朝她虛虛抱拳行了個禮,随即轉身便急忙看向沈月齡,他摸了摸腦袋,讪讪笑道:“在下方才聽聞宋懷也在此,生怕那小人會對沈姑娘不利,于是便……沈姑娘沒事罷?”
毫無邏輯的幾句話,溫知藝暗自閉眼,悄悄挪到角落,假意望着外面的風景,耳朵卻豎起來仔細傾聽。
沈月齡朝着周自珩微微屈膝行禮,随即低着頭柔聲回道,語氣溫和,卻帶着幾分疏遠:“謝過周大人。宋大人隻不過是與民女叙了叙舊,并未為難我二人,讓周大人見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