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時，日出。

東方将白，晨光熹微，整座盛京城雲霧籠罩，小巷内一片紅花綠柳，鳥鳴聲不時傳來。宵禁剛過，街上攤販手執燈籠推車叫賣。

半盞茶的功夫，雲開日出，霞光萬道，城内樓閣層巒疊翠，其間，含香閣金頂上出重霄，實乃皇城腳下第一高樓。

含香閣左上房中一聲嬌呼，帶着些許怒氣，驚得窗台上的黃鹂撲騰一瞬，飛向對面的樹梢。

房内花窗猛地被推開，一雙細長白皙的手伸出窗外，手心朝上，柔似無骨。

“終于編完了……”溫知藝雙手抻開，伸了個懶腰，随即将半身探出窗外。

清晨徐風吹拂在臉上，昨夜那場大雨并未持續到今晨，想來今日天氣應當是極好的，她長出一口氣，隻感到心底一陣輕松。

溫知藝轉身來到桌案前，伸手拿起竹簡，上面工尺譜*密密麻麻，均是她熬了一整夜才默寫出來的“軍曲”。

當然，也不過是後世一首爛大街的流行曲罷了，她怎會将真正的軍曲交給叛黨呢？

就是不知，那群人會如何對付謝卿宴，而她又該如何向他傳遞消息……

出神間，隻聽門外鑰匙插入銅鎖的聲音，來人清咳一聲，高聲對着房中的溫知藝說道，聲音圓潤厚實，是樓中老鸨林嬷嬷。

“溫小娘子既然醒了，便不要大聲叫喚，省得引來外人！老老實實将主上安排的事做了，否則我可沒法幫你。”

聽聞，溫知藝随意應聲敷衍過去，坐在房中手托着下巴沉思。

含香閣規模宏大，乃盛京城中第一樂樓，據說樓中有數十名掌管者，這林嬷嬷便是其一。

而自己前幾日給傩面人奏樂，便是林嬷嬷的安排，想來這個林嬷嬷應當是掌管樓中樂伶舞姬的人。

或許……她可以“幫助”自己脫身？

思及此，溫知藝深吸一口氣，心中略有些激動，猛地站起身快步走到門前。

門外林嬷嬷腳步聲漸遠，溫知藝匆忙開口，對着外面揚聲道：“林嬷嬷，小女有一事想與嬷嬷商榷。”

對于方才偶然間冒出來的想法，她并沒有太大把握，但若是不去嘗試，單憑自己又如何躲過主上的眼線逃出去？

她且試上一試！

*

巳時隅中，驕陽似火。

頭頂的豔陽惹得攤販不停擡手擦汗，巷中樹叢裡鳥鳴聲不斷，街上熙熙攘攘，人喊馬嘶。

“啪！”

一雙粗糙的手将掩面少女的畫像張貼在城中各地的磚牆上。

霎時間，路邊的閑人均聚集過來，磚牆前人頭攢動，交頭接耳地讨論着，猜測畫像上的蒙面美人究竟是何來頭。

“今夜！”

方才張貼告示的布衣男子轉過身來，拍了拍手，示意衆人安靜，随後洪聲道：“含香閣第一舞姬藝娘将于今夜首演，金枝玉葉，身價百倍。”

話落，人群哄地一聲擠上前，欲要看清磚牆上的布告。

畫像中，少女頭挽雙寰望仙髻*，其上钗着金絲簪花，餘下青絲灑落肩頭，眉似初春彎柳，眼如煙波氤氲，小巧鼻梁上金鍊珠紗半遮面，真容令人浮想聯翩。

細看人像，一排隽麗小楷映入眼簾，字迹清秀，宛如梅花。

河傾月落含香閣，第一舞姬初現世。

“虧她想得出來這一招，”一雙骨節分明的手拿起畫像，手腕上的鐐铐哐當一瞬，少年輕笑一聲，嗓音清潤，“能讓我直接知道她在哪兒，倒是聰慧。”

清風拂過，将畫像吹起，飄蕩至晴空，藍天豔陽下人群圍着畫像指指點點，衆說紛纭，也不知會有幾人今夜真去看畫像中的“舞姬”。

含香閣。

二樓廂房内，少女端坐在鏡台前，望着銅鏡中的自己，擡手緩緩揭下金鍊面紗，露出清麗靈動的真容。

溫知藝一身豔麗紅衣，肩披金絲紗衣，此刻正低頭看着手中的面紗，嘴角微勾。

将自己綁來的那群人隻讓她安分地把軍曲寫出來，可沒說不允許她“加入”含香閣，于是她便向林嬷嬷“自薦”，成為樓中衆多舞姬中的一位。

至于為何不當樂伶，溫知藝沉思一瞬，那自然是舞姬更易名動京城，況且，這樂伶她已扮過一回，少了些許樂趣。

這一次她終于能明白，為何謝卿宴總熱衷于僞裝成小倌查案，倒也是有意思！

溫知藝站起身，伸手拿起桌案上的畫像，仔細端詳一陣，微微擺頭，嘴裡不停啧啧。

如此絕世美人……她特意囑咐林嬷嬷将畫像貼在城中最顯眼的位置，也不知在今夜之前能否傳到謝卿宴耳中。

他應當能理解她的意思罷？

神遊半日，星河入夜。

含香閣燈燭璀璨，樓内樹上挂滿燈彩，遠看似火樹銀花。每層樓欄杆邊，樓中少女們歌扇舞衫，翩跹而動，吹竹調絲之聲飄過清瀾河對岸。

門前人頭攢動，哄鬧着要看畫像中的“第一舞姬”，奈何含香閣即便花門大敞着，也不讓來客進入，衆人擠在門前伸頭朝裡望去。

“這藝娘究竟是何來頭，怎的此前從未聽聞？真的如畫像那般貌若天仙麼，含香閣怕不是唬人的！”

一名挑着水桶路過的布衣小厮看了看人群，拉住正要上前觀望的小郎君，出聲詢問。

“我也未曾聽過，可人像就是這麼畫的，還能是假的不成？”被扯住的小郎君拂開小厮的手，随意敷衍後便匆匆朝含香閣走去，似是急着看舞姬亮相。

小厮放下水桶，踮起腳伸長脖子，視線越過人群，花門内紗簾翻動，燈燭搖曳，人影綽綽。

蓦地，原先喧鬧的絲竹聲不知何時已停下，人群漸漸安靜下來，衆人目不轉睛地盯着花門，此時紗簾後一道人影也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