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沒有絲毫消減的意思,依舊濃濃深深,黑壓壓地蓋在生村之上。
月光被濃霧阻隔在生村之外,河岸邊,隻有一團燃燒的橙色火光,以及零零散散的燈籠藍光。偶爾有幾個人手裡提着靈燈,照亮周圍景象。
染绯的雙耳裡,鳴叫不斷,疼痛像海浪一樣層層疊疊地湧上來拍打她的神經。
耳鳴侵擾之下,頭腦仿佛也被一層濃霧籠罩,隻是簡單的站立和行走都需要消耗極大的意志力。她不知道這具身體還能撐多久,但總之,要先看到生村徹底摧毀。
摧毀之後,有概率引出潛藏暗處的真正掌權人。
無論是上蹿下跳的村長、溫柔好色的聖姑,還是無法自保被人頂替的真大祭司,他們無一達得到維護這個詭異村莊運轉三十年不出錯的高度。
她隐隐有種感覺,生村之上,一定有至少一雙眼睛正在看着他們。提線木偶的牽繩,在幕後操控者的手中攥着。
蘇輕辭取出一件純黑的外衣穿上,腰帶一系,勒緊,腰線明顯,又細又有力道。
然而染绯沒力氣去欣賞品味,匆匆瞥一眼,知道他忽然離遠一點是為了穿衣服,便收回了視線。
蘇輕辭眉頭一沉,系腰帶的手将腰帶扯松幾分。她又不想看,他也沒必要提着一口氣隻為讓腰看上去更細。
溺水的滋味不好受。蘇輕辭幾乎想不起來他為何下水。下水之前,他腦子裡想的是什麼?
簡直是瘋了才會做出那種事。他的确不惜命,但也沒到明知死路一條還要硬往裡闖的程度。可一旦關系到染绯,好像所有的事都要另說。
他不知道怎麼從水底起來的,失去意識之前,隻覺得可惜。可惜在岸上沒抓住她,可惜在水裡沒追上她,可惜沒見到最後一面。
他在水裡想過死亡,氣離開身體,水灌進來的時候,死亡好像離得非常近,他心裡竟無半點害怕。
與昏迷時的虛無缥缈比起來,死亡更和藹可親。換言之,比起會繼續時不時陷入昏迷,他甯願一死了之。
但仍有不甘心。
幸好,他再次睜開眼,看見的不是傳說中的閻羅,而是賣力救人的石川柏。
多年前,那人救他一命,教他修煉。如今,那人救的另外的人所救下的徒兒,又救他一命。他欠那人許多,早還不清了。
既然沒死在河底,那麼對那人許下的承諾,必須該兌現。
那人臨行前,他們約定,以後每年的天級任務,蘇輕辭必須保護參與其中的鳴墨弟子全部活下來。至于蘇輕辭用什麼方法什麼身份,那人不在乎,隻要鳴墨未來的天驕們不傷及性命即可。
走近河邊,幾聲蒼老的呼嚎在霧氣中飄飄蕩蕩。
“你們不能這麼對待壽主!我給了你們那麼多!”
“來人呐,救命呐……”
“各路英雄好漢,先幫我們挪到一旁,你們再繼續,行嗎?”
君正園正猶豫要不要動動手做個順水人情,放走他們幾個,說不定他們日後還能記得他的好。真大祭司卻先他一步,擡腿踹在那四人身上。
“哭哭哭,就知道哭!”真大祭司說,“你們幾個晦氣東西,我渡壽會辦了這麼多年沒哪一次出岔子,你們一來,就給我搞成這副鬼樣子,晦氣!”
真大祭司不解氣地又踹幾腳,這才發現人數不對:“不是六個嗎?還有兩個人呢?”
君正園下意識轉頭看裴雪心。
裴雪心屏住呼吸,緊緊盯着地上那幾個面色痛苦的人,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兩步,讓濃霧擋住她的臉。
四位壽主裡唯一一個一言不發的人,忽然目光如炬地望着某個方向。真大祭司若有所感,回頭望過去。那個不發言的人開口了:“就是她,是她放走了另外兩個人。”
不等真大祭司發話,村長狗腿地帶着心腹,朝裴雪心圍了過去。
君正園心想着“果然是她”,但身體不得不攔在裴雪心前面,抵擋生村的蝦兵蟹将。
生村有幾人能是君正園對手?一共沒過上五招,村長和他的心腹們躺了一地,抱着受傷的部位直叫喚。
真大祭司差點連手裡用于防身的香爐都拿不穩了,左右左右地防備,邊倒退邊恐吓道:
“我勸你收手,我們就此兩清。你走了,我絕不追究你的責任。不然,定會叫你好看!”
君正園笑了:“你能怎麼叫我好看?”
真大祭司慌不擇路,狂喊路行漾的名字:“路行漾!路行漾你出來,快來幫我!”
呼喊沒有回應。
真大祭司聲音更高更尖利:“路行漾!路表弟——”
表弟?君正園默默重複這個稱呼,臉上綻開了然一笑。原來是這麼回事。
“路老闆,出來吧,别躲在陰影裡。”君正園猶記恨路行漾甩出捆仙索将他困住,“隻要你現身,我就放過你表哥。你也不想看到表哥出事吧。”
一片濃霧裡,無人出現。
因為路行漾看見蘇輕辭對他打的手勢: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