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雪心急急出言挽留:“那本上古丹經,你為何沒有真的焚毀?你是不是舍不得?那日染姑娘說過,她看不懂,所以那本丹經,你是為誰而留?”
她一鼓作氣傾倒出,關乎于他的……關于丹經的全部心聲。
蘇輕辭在裴雪心剛一開口,就明白了她的少女心思。除了染绯之外,所有人,他都能一眼看透。
他不回頭,隻是冷笑:
“裴小姐,你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
他走到染绯身邊,她還昏睡着。他先蹲下給她整理好裴雪心揉出的衣服褶皺,瞟到她蹙起的眉心,眼神不着痕迹地停頓少頃。
接着起身,半彎下腰,一手托住染绯後背,一手放于她膝彎下,将她整個人穩穩端抱在懷裡。
裴雪心下意識瞄一眼染绯的臉。染绯靠着蘇輕辭的胸膛,猶如漂泊的小船在經曆狂風暴雨後,駛入甯靜的港灣,她臉上的痛苦淡得幾乎分辨不出。
裴雪心記得,她剛剛到染绯附近時,染绯滿臉痛苦,眼角含淚,似乎在幻境中看到了令人萬分悲痛的場景。
蘇輕辭再次轉過身,居高臨下睨着裴雪心。
“奉勸你一句,與其對我做無用功,倒不如好好想想,怎麼把心思花在君正園身上。”
冰冷的話語,字字句句具有理性的分析,不含情緒的表露。
蘇輕辭溫柔調整懷中人的位置,一手抱着染绯,另一手歸集地上三個随侍,抓着他們仨的袖口,提起膝蓋,接着腳跟實實地踩在地上,開啟傳送陣法。
刺眼光芒從他足底噴薄而出,裴雪心擡手擋光,再放下手,神夜門幾人消隐無蹤。
丸澤森林裡有更多人醒來。
水潭周圍的人,很容易發現山洞裡的一人,以及一花莖。
醒來的人山洞奔去,手忙腳亂,第一波沖鋒的人,有一半以上陷了陣,被水潭看似無害的清水一碰,連衣服帶骨頭,整整齊齊去見閻羅王。
山洞裡隻剩花杆,花朵不知去向,丸澤森林裡殘存的花香氣味越來越淡,淡到令人心驚。
花呢?
人群圍住丢了魂似的君正園。君正園雖貴為皇子,可在江湖裡,在巨大的寶物誘惑前,皇室又能算得了什麼。
“殿下,”一壯漢開口,“混沌九花呢?”
君正園沉默注視壯漢。壯漢以為君正園在瞪他,愣神過後,想起自己并非天璇國人,怕君家人做甚。
壯漢怒道:“小白臉,我問你混沌九花在哪!”
這次不用君正園回答,沉默的間隙裡,有人提供了一個可能的答案。
聲音是從低矮的位置傳來的:
“地上這些,好像是死掉的花。”
人群齊刷刷低頭。
裴雪心在人群中跟着低下頭,她鞋邊,恰好躺着一朵枯萎的花,花瓣蜷縮着,有她拳頭那般大。她蹲下身,眼疾手快撿起花,放在鼻尖下猛地深吸氣,眉頭皺起。
裴雪心吸了一下,花便被旁人搶去,聞過後,爆發出尖銳鳴叫:
“這就是混、沌、九、花!”
他們方才都因花香而進入幻境,不會認錯幹花殘留的、極其淺淡的香氣。
壯漢揮手一把奪走傳着聞的幹花,親自确認過後,他手掌合攏握成拳頭,幹花在他拳頭裡化為齑粉,他拳頭松開,無數細小塵埃飛揚傾撒。
君正園看着壯漢,并不說話。
壯漢被他的眼神徹底激怒,沖過去就要提拳打他。君正園的侍衛急忙強硬推開包圍上來的人,想要攔住壯漢。
原本就對君正園不能解釋靈藥去向而感到不滿的人們,被侍衛這麼一推,心中火氣更旺。管他皇子不皇子,交代不出來,那就想辦法讓他開口。
心照不宣的眼神在人群中無聲蔓延,山洞裡,以失去九花的靈藥為中心,爆發出難以遏制的打鬥。
山洞裡發生的一切混亂,與蘇輕辭無關。
他并未帶着還沒蘇醒的幾人離開丸澤森林,無論中什麼毒,三步之内必有解藥,假如染绯無法順利脫離幻境,那他就翻遍丸澤森林找解藥。
蘇輕辭将左護法等三人一一碼放整齊,三人均背靠同一棵大樹,不至于東倒西歪。
蘇輕辭站得挺直,雙臂圈着染绯。
一縷發絲從他耳後滑落,墜到染绯脖子上,緩慢地順勢滑進她衣領,猶如調皮的尾巴鑽到想去的地方。
烏黑的發絲垂在雪白的裡衣上,黑與白極緻對比,界限分明,過分顯眼。
花香浮動,不同于混沌九花能緻幻的濃郁氣味。蘇輕辭鼻尖正萦繞着的,是種淡淡的,清爽的,仿佛生于水中的花的氣味。
他第一次正視這個香氣。
原來抱她出聖音寺時聞到的,不是春天的花香。他頭一回發現,他可以将這份獨特的香氣完完全全抱在懷中。
他像聞混沌九花那樣,閉上眼低頭聞染绯身上的花香。
“我等你好久了。”
一聲歎息,像一滴冰雪初融形成的純潔水珠,悄然融入丸澤森林炙熱的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