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經過去這麼久了,我早不記得了。”韓箬萱躲避着他的目光,看着愈發陰暗的深林,微蹙的眉頭展露出幾分歲月沉澱出的堅毅,“你也該往前看了。”
“從前是我荒唐,不知情愛究竟是何滋味,辜負了諸多女子。這些年來,我也一直努力彌補自己的過錯,可惜情債難償,就算做再多補救,也難以将過往一筆勾銷。”淮若風五指收緊,符文劍柄上凹凸不平的花紋讓他掌心略有刺痛,卻也不及此時心痛的萬分之一,“我也……不奢求你的原諒。”
他自嘲般勾了勾唇角,一瞬不瞬地看着眼前被樹藤束縛住的女子,短暫的甜和多年的苦雜陳在心間,讓人隻覺得酸澀。
“要是世間真有絕情道就好了。”
若真有絕情道,他便不必飽受相思之苦。
但若真有絕情道,他又怎麼會舍得忘掉她。
淮若風擡起右臂,閉上眼睛将銀劍往自己心口狠狠刺去。
殺妻證道,他做不到。
若非要死一個才能破開這幻境,他甯願将劍對準自己。
韓箬萱一眼便看穿了他的圖謀,猛地攥緊了拳頭,調動體内真氣,竟生生将纏繞在身上的樹藤震斷了,然後一掌劈過去,将淮若風手裡的符文劍打飛了出去。
淮若風愣了一下,寂滅的眼眸慢慢燃起了希望。
“情愛一事,不過一時歡愉,何必把自己困在過去?”韓箬萱揉了揉自己被樹藤勒出紅痕的手腕,歎了口氣,不再逃避對方情意滿滿的眼神,鹿羊般楚楚動人的眼眸中隻透出了幾分無奈和釋然。
“一時歡愉嗎?”淮若風眼中的光亮迅速灰敗下去,聲音小得如若喃喃自語,“可我忘不了你。”
若沒有她在身邊,證道長生又有什麼意義?
韓箬萱錯身從他身邊走過,仰頭看向了幻境中的天空。
“你忘不了,是因為時間不夠久,因為你覺得我遲早有一天會回心轉意繼續和你在一起,因為我之前的表現給了你莫大的底氣。”
“十年過去了,淮若風。”她轉過身,無波無瀾地看着他,“我不喜歡你了,我們也不可能回到從前。”
“就像你所說的,情債難償,感情之事,從來不講道理。就算我現在回心轉意和你在一起,你過往的欺騙、你從前惹下的風流債,都會如刺一般紮在我心裡,時不時便痛一下,沒有感情能經受得住這樣的消磨。與其在一次次争吵和發洩中成為一對怨侶,不如早早分開,起碼我們之間的回憶還是美好的。何況大道至遠,人世間值得去做的事情實在太多,又何必為了一段看不到出路的感情蹉跎歲月?若所有人都為了情愛要死要活,天下豈不是亂了套。”
“到此為止吧。”韓箬萱往後退了一步,對他行了個修士間的平禮,“願你前程似錦,大道通天。”
不必再相見了。
有了前車之鑒,洛越不敢再出言提醒,心裡卻松了口氣。
闊别十年,韓箬萱已褪去了往日的天真和稚嫩,若十年前她說分開隻是一時賭氣,此時她俯身行這一禮,便是徹頭徹尾地放下了。
多年心結,解開也隻在一瞬之間。
卷軸既定的殺妻證道乃至同歸于盡的結局被徹底改寫,周遭茂密的樹林一點一點破碎,刺目的白光如一道閃電般将深林中的四人徹底籠罩。
*
“别擠别擠,上次分明是你先看的白郎複仇,這次怎麼着也該輪到我了!”
“血口噴鬼!你個子這麼矮,老子坐你脖子上都看不清個影兒,上次是老子自個爬樹上看的!”
洛越被身邊這兩道粗噶的聲音吵得腦殼疼,一伸手就摸到了自己臉上扣着的面具。
她四下環顧了一眼,發現周遭的人臉上都戴着一個面具,有的是雞犬牛馬等人間常見的動物,有的則是看不出形态的四不像,擁擠在一處,還頗有點群魔亂舞的意味。
“哎,新來的。”旁邊一個矮個子女人伸出一隻蓄着黑色長指甲的手,戳了戳她的胳膊,“在我們鬼戲節上,不管你是人是鬼,都得照着規矩戴面具,你若現在把面具取下來,保準被幾隻小鬼給拖進娘娘的大獄裡去。”
“多謝指教。”洛越乖乖把解了一半的面具綁繩又系了回去,踮着腳往周圍烏泱泱的人群裡看,想要憑借身高和體型把晏深找出來,結果身旁這幾個人個頂個的人高馬大,把她的視線擋得嚴嚴實實,根本看不到幾個人。
“白郎終于覓得神藥了,好!”一旁的大漢被台上的鬼戲牽引着思緒,猛地鼓起了掌,把路過的洛越吓了一大跳。
她揉了揉腦袋,忽然感覺自己的左手尾指動了動。
牽情!
晏深果然也到了這個幻境中。
洛越展開左掌,看到一根虛虛的紅線從她尾指上蜿蜒出去,穿進了熙熙攘攘的人群中。
她順着紅線指引的方向往前走,艱難地在人群裡擠開一條路,發髻和衣衫都亂了幾分,偏偏在路過槐樹時,不知是誰缺德地伸了條腿出來,一心盯着紅線的洛越壓根兒沒注意,直接被絆了一下,重心不穩地往前倒去。
尾指勾了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