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像個縮頭烏龜般轉過了身,輕聲道:“我可能要閉關一段時間,他……他醒了以後,就讓他去留随意吧。”
“修行中人,破了五境便可以出師了。”
郁離愈發覺得不對勁,便追問道:“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洛越腳步虛浮地往山巅的方向走,沒再應聲,隻覺得身上越來越冷,仿佛被抽走了什麼重要的東西,直到她縱身躍入蓮花池中,那種要命的窒息感才漸漸離她遠去。
一朵碩大的蓮花将她裹進了花心,合攏花瓣後緩緩沉入了池底,仿佛從來沒有出現過。
洛越像個躲進殼裡的縮頭烏龜,在經久不息的拷問中任自己陷入了沉眠。
她感覺命運仿佛跟自己開了個玩笑,三年的努力,就這麼在一夕時間中化作了灰燼。
原本她刻意和主角保持距離是為了避嫌,防止原著中強取豪奪的劇情發生,後來發現他也不過是個身世可憐的少年人,便真心實意将他當作徒弟、當作晚輩,沒想到最終居然還是和原著殊途同歸。
她親手養大的花,就這麼被自己稀裡糊塗地折掉了。
他有反抗嗎?他隻有五境修為,還不願意傷她,估計反抗了也逃不出她的魔爪吧。
原本還想為自己求個好死,現在倒是不做奢求了。
造化弄人,死了拉倒。
*
晏深醒來後,隻覺得心如死灰。
他在意識昏沉間想了很多,可是所有的設想,似乎都隻通向一個結局——師父不會再要他了。
他是一個趁人之危又狼子野心的畜生。
天已經大亮了。
晏深草草将自己的東西收拾好,準備去向師父請辭,結果走到竹屋門前,他無論如何也邁不出下一步。
他的手臂線條流暢、堅實有力,卻在敲門前顫抖了起來。
他做出了這樣的事,被打、被罵,乃至被廢除一身修為,他都毫無怨言,他隻怕她連看都不想看他一眼,頭也不回地讓他走。
曾經皮肉上所遭受的疼痛都不如此刻心頭的抽痛來得劇烈。
背叛、陷害、嘲諷、冷漠,人間諸多苦痛,在他這裡,似乎都抵不過她眼中的厭惡和失望。
她不會再要他了。
晏深閉上眼睛,被虎牙咬破的嘴唇溢出了鮮血,讓他勉強從絕望的泥潭中抽出了些許神魂。
有人忽然叫了他一聲。
少年應聲回頭,看到了從院子外疾步走來的郁離。
“你師父她閉關去了,”郁離鮮少有這麼失态的模樣,緊皺的眉頭簡直要在眉心擠出“川”字,依言對他道,“你破了五境,可以出師了,走或者留,自己做決定就好。”
晏深蓦然擡頭看他,還流着血的嘴唇翕動了一下,啞然問道:“是……師父的意思嗎?”
郁離點頭,随即忍不住問道:“昨天你們在外面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我看她臉色很不好。”
晏深攥緊了拳頭,垂眸看着地上的斑駁樹影,像個傀儡人一樣僵在原地,半晌沒有說話。
郁離歎息了一口,料想必然是發生了不能為外人所知的大事,便識趣地不再多問什麼,隻是拍了拍晏深的肩膀,轉身離開了。
晏深感覺自己心口疼得厲害,腳下不穩地跌坐在檐下的台階上,心裡卻頗有些自虐般的快意。
他做了這樣禽獸的事,活活疼死也不過是咎由自取。
微風拂過,院子裡的幾排小青菜輕輕搖了搖。
他貪婪地看着院中的一草一木,灼熱的淚滴一點一點溢出眼眶,模糊了視線。
于他而言,她不僅僅是師父,還是家人,是這短短十幾年來唯一會關心他、牽挂他的人。
是他親手打碎了這一切。
他身體裡流淌着白虎的血,征服和占有的欲望就像沁入骨髓的毒素,潛伏在不為人知的陰暗角落,等時機一到便如那棵樹的枝桠一般瘋長着刺破血肉,吞噬理智。
當粉飾太平的假象被揭穿,他肮髒的欲望便赤.裸.裸地暴露在青天白日之下。
他想要得到她、占有她,他想要月亮為他落下。
他怎麼配當她的徒弟。
從清晨到夜晚,晏深如石像般坐在檐下,然後擡步走到了山巅的蓮花池。
他能感知到,她就在這裡。
但她不願意見他。
嘴唇上的裂口已經結了痂,心口的傷卻愈發鮮血淋漓。
他跪在蓮花池前,虔誠地俯身、叩首,然後鬼迷心竅般從池中偷走了一株瓣尖泛粉的蓮花。
他是個無可饒恕的罪人,也是個患得患失的小偷,終于在天際泛白時轉身離去,再次成為了一個無家的不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