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走不遠便回到添九了,隻是眼前還是一片生着絨絨青草的地。
清風掃過天地間,像是将一切污濁都帶走般,餘下的盡是燦燦的日光與散着馨香的花叢。
嚴卿序看見身前的顧於眠牽着緣緣的小手,不知正講着什麼玩笑話,逗得女孩哈哈大笑。
顧於眠也在笑,清澈的眸中映着山河大地,眉目彎彎,像是卸下了一身的重甲,将血蝶穴中的頹喪與不堪都埋在了昏瞑深坑。
昨日種種似乎都平息下來,空曠的天地間,隻餘下眼前心安自在。
若能一直這樣該有多好?一切都幹幹淨淨,像是一湖清水,漣漪圈圈,随風微起波瀾,不驚不亂。
蒼山如黛,歲月靜好。
緣緣奔去他哥哥那邊去了,嚴卿序便笑着填了顧於眠身旁的空位。
隻是,他又正了正色,才有些局促地張口,“於眠……昨日在坑中,我……為難你了,對不住。”
誰知顧於眠聞言撲哧一笑,“我以為你要說什麼呢!你怎總如此正經呀?那哪裡算為難呀?你是沒有見過常叔拿着木棍追着我打的樣子,那樣的才叫為難呢!”
顧於眠笑得眼淚都出來了,“我還得謝你呢,我……”
顧於眠突然不說了,隻是看着嚴卿序,那笑容斂去幾分,不動聲色地藏住心底躁動與陰郁。
“隻是我倒挺好奇你怎會突然那般強硬,倒不似你平日那般。”
嚴卿序知道他有話沒說,但他也沒問。
“我怕你會後悔。”,嚴卿序側過頭同顧於眠四目相對,“於眠……你要記好了,不屬于自己的苦就不要背在肩頭,莫名的冤也不能一味受着,那樣對自己不公平。”
顧於眠見他說得認真,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委屈……自己的事我自己不會做。”
嚴卿序見他微微垂下了頭,像是在苦惱什麼又像是在乖乖認錯。
風起,葉驚。
情亂,心動。
莫名的心癢令他下意識地将手輕輕撫在了那烏黑柔軟的發上,短短一刹便讓二人皆愣在原地。
五雷轟頂,鲛躍龍騰。
嚴卿序隻覺腦中嗡地一聲,他方才這是幹了什麼傻事?!
無恥,卑鄙,登徒子……
嚴卿序猛地将手拿開來,像是受驚的刺猬,“抱歉……抱……歉,我不是有意的,我……”,嚴卿序慌張得連話都說不全,整個人肉眼可見的忙亂。
他慌慌張張垂頭作揖賠罪,“對不住……”
恰這時顧於眠也瞪大那雙眸子擡頭看他,兩人的臉竟意外地貼近,這又把嚴卿序吓得一激靈,忙向後退了幾步。
實話說,顧於眠如今已是要及冠的歲數了,連他母親都沒再摸過他頭了。
然而隻見眼前嚴卿序耳朵通紅,頭垂着也不敢擡起來,顧於眠又哈哈大笑起來。
“我不介意的。卿序你怎如此怕我啊?又不會吃了你!”
“是我魯莽僭越!”
顧於眠笑着擺擺手,又把他扶起來,“這算什麼事呀?隻是你常這樣麼?長停大抵願意,隻是塵吾竟也願意麼?我可是連塵吾的手都碰不得呢。”
嚴卿序不好意思瞧他的眼睛,隻能望着别處道:“不,是我冒犯了,我一不小心……”
我情難自己。
顧於眠又笑着揮揮手,覺得嚴卿序是方才和孩子待久了,無意識的行為罷了。
然而嚴卿序手心溫熱的觸感遲遲不散,紅暈染上耳垂也褪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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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幾人終于回到添九村中時,顧家玄衛已經排列整齊在那候着了。
領隊的方青袡迎上去道:“二位公子辛苦了!顧公子果然料事如神,多謝了!”
見顧於眠點了點頭,方青袡于是在謝塵吾面前單膝跪地,“公子,方才有刺客來襲,多虧顧公子提前告知我們小心防備。”
謝塵吾皺了皺眉,他讨厭受欺瞞,也最煩他人背着自己做事,一不信他,二認他傻。
滿身傲骨,怎可能受得了欺辱?
但謝塵吾到底沒罵出口,也終究是明白顧於眠沒讓江念與跟來的原因。
他蹙眉瞥了顧於眠一眼,顧於眠隻回了個無奈的笑。
“什麼人?”,謝塵吾接過白布仔細擦拭起罹難劍身,一寸一停。
方青袡頭也沒擡,隻抱拳跪得筆直,“那刺客嘴關得嚴實,費了好大勁也才知道他們都是些亡命徒,一月前被人買了,昨日才收到行動的指示。”
“目标是什麼?”
“殺了營帳中的所有百姓。還有殺了……”
“誰?你藏着掖着做什麼?!”,謝塵吾瞪了方青袡一眼,厲聲道。
“您……”,方青袡擡起頭來,神色有些慌張,又瞥了顧於眠一眼,“還有……顧公子。”
謝塵吾聞言重重将罹難劍插進土中,臉色鐵青,那鋒刃幾乎是貼着方青袡的面落下的。
“人呢?!”
“抓了五個,死了兩個,半死一個,還有兩個鎖在牢裡。但……他們該說的估摸着已經說完了,那些買下他們的人不露臉,他們也不知道是誰。”
方青袡猶豫了下,又接道:“隻是,那刺客說看見了一人腰間系的是白玉司南佩……身上還帶着沉香味……”
“怎麼?生怕人認不出紀家?”,謝塵吾斜着眼盯着方青袡,面露不悅,“你當紀家人傻嗎?!”
“白玉司南辟邪仆,沉水沈香拜佛徒。确是紀家的打扮,”,顧於眠聳了聳肩,“誰知道真假呢?禍水東引也得有個西先。”
“明擺着的火坑你也要跳?!”
“将計就計未嘗不是良策。”,顧於眠又笑了。
“兵行險招?你得受得起。”,謝塵吾聲音冷冽,“他們本便是有備而來,敵暗我明,你如何和他們鬥?能守好自個的地盤都不錯了。”
“蒼巡也落不了紀地。”,嚴卿序歎了口氣,“從一開始,我們就在他們的手心裡跑了,還能如何呢?”
謝塵吾聽罷默默無言,半晌隻淡淡說了句,“常先生到了,去見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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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如水,月兒早早挂上了樹梢,初夏的繁茂躲在淅淅瀝瀝的雨中,看不見影。
林間蟲鳴聒噪,隻是雨後濕潤,并不顯得悶熱。
窄長的木栅欄圈圍着數十個營帳,篝火生在帳外,細碎的火星跳躍着,微光映在有些疲憊的醫師們髒掉的白袍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