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塵吾凝視着不遠處癱坐的人,手心間不知何時已生了層細汗。
花賊不識人情,恰落在乞丐之肩。
那傻子于是忽地立起,追起驚飛的蝶來。
他咧着嘴哈哈笑着,也說不清像不像個失了魂的人。
隻是他手腳不停亂擺,各自朝相反方向揮動,一趔趄便摔了個狗啃泥。
他整個人都趴在泥濘的地上,污物沾了滿臉。
那亂糟糟的頭發披散着,其間還混雜着些草葉,這會更粘上了些髒土。
許是摔得有些疼了,他的身子開始不住顫抖,嗚咽聲從喉底傳出,又入了謝塵吾的耳,像是絕望中的悲語,斷斷續續,聽得不全。
隻是他坐了起來,又哭又笑,盯着滿是沙土的五指,突地哇哇叫了幾聲。
繼而他連滾帶爬地回到了方才待着的牆角,蜷縮起瘦削的軀體,臉都埋在了臂彎間。
“公子……”,門前侍衛見他盯着那乞丐看,以為他是怒了,“要不我們去……”
話還沒說完,謝塵吾冷冷的目光便落在了他們的身上,幾人一刹皆如履薄冰,閉口屏息。
謝塵吾緩緩走近原衡文。
幾步之遙而已,卻若走了數十個時辰似的,每走一步,他便覺得心底一沉,待立于他面前時,謝塵吾的心已然埋在了深雪裡。
他蹲了下來,衣擺都垂在泥裡。
他輕輕放下一袋還熱着的點心,沒有擡頭,兩人靠得很近,但四目卻未相對,已經不知是誰的眼神在閃躲了。
謝塵吾很快地起身,又轉了個方向朝府門走去,仿若在躲避什麼,像極了落荒而逃的亡命徒。
他聽見背後原衡文拿到點心後欣喜若狂的嘻嘻笑聲,耳畔又傳來“嘶啦”扯開紙袋的聲音,原衡文愈是着急迫切地将那點心塞入口中,謝塵吾愈是覺得耳内轟鳴。
幾近窒息之感無形化有形,都壓在了他的背上。
他被長鞭抽打出的傷疼得厲害,于是不覺愈走愈快,像是犯了什麼大錯般疾步入府,又奔向自己的屋子,關緊門,背倚牆壁滑下,癱坐于地,大喘粗氣。
謝塵吾覺得背上的傷口裂開了,他淺色的眸子中染上了些氤氲水汽,隻是眨了眨眼,寒意又滲了出來。
“自作自受……”
真的是自作自受嗎?
他覺得心神不甯,那些不該屬于他的情緒最終都成了莫名的怒火。
他拿起罹難劍便自後門疾步到了府外的竹林中。
謝塵吾重重踩在地上,揮起劍便向眼前狠狠劈去,鋒利的刀刃削骨如泥,這青竹何能承受?
先是眼前的竹子倒下了,繼而凜凜劍氣又波及了周遭的竹,隻一劍便令竹葉漫天翻飛,又一刹碎成了握不住的粉塵。
謝塵吾向來以劍快聞名,而現在,他覺得不夠快,還不夠快!
還不足以快到讓他忘卻那些擾人的俗事。
于是他發了瘋般在樹林裡揮劍,留下一道道虛影與一片片倒下的竹。
“塵吾!”,他聽見原衡文在喚他。
“塵吾,我們賽馬吧?我可是在馬背上長大的,可不會讓你!”
“塵吾,今日許多女子向我投桃,我是又羞又怕。這不,讪讪跑回來了。若是你,怕也不知道如何是好吧?”
劍更快了,謝塵吾回身将劍砍在一株拳頭粗的竹上,下一刻那竹便斷成了幾截,落了一地。
他又回身狠劈,誰知隻聽得刀刃相交之聲,罹難劍在另一長劍的阻擋下停在了半空。
謝塵吾如夢初醒,猛然擡頭,嚴卿序的臉已近在咫尺之間。
謝塵吾一驚,便要放下劍來。
誰知嚴卿序卻道:“塵吾,和我比試一場吧。”
謝塵吾聞言,片刻猶疑,卻勾了勾唇,又重新握緊了劍。
霎時間,他對着嚴卿序便是一頓猛擊,他出劍之快至今無人能比,一會向左一會往右,總能将對手逼得無路可退。
隻是如今站在對面的是嚴卿序,嚴卿序劍不如他快,但勝在又準又狠,隻幾劍下來,便破了謝塵吾不間斷的進攻之策。
青綠竹林間,在刀光劍影中倒下的竹子愈來愈多,散落一地的葉鋪成了翠色的小徑。
最後幾劍,嚴卿序向謝塵吾的臂膀刺去,謝塵吾一刹閃躲不開,焚痕便挂上了肩,在脖頸邊停了下來。
謝塵吾放下劍來,笑了,“我輸了。”
他不在乎輸赢,隻覺得輸得痛快。
嚴卿序将劍收進鞘中,溫和道:“習武時分心可要走火入魔的,塵吾。”
他輕輕幫謝塵吾拍落衣裳上的竹葉,“我知你有心事,但物極必反,别逼自己逼得太狠了。”
謝塵吾沒有應話,隻是半垂着眸子,盯着那地上亂葉看。
嚴卿序也沒再多言,隻靜靜地陪他站着,看那青翠的竹抽出的嫩綠新芽,看那林雀在樹梢跳躍。
半晌,謝塵吾終于應道:“誰有心事了?”,言罷擡腳便朝府中走。
嚴卿序輕輕搖了搖頭,也笑着跟了上去。
“明日有客來。”
“嗯?”
“别問,我也不知是誰。”
嚴卿序無奈聳聳肩,笑道:“好好好,那便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