滂沱大雨中,排列齊整的玄衣府兵立得若不随風動的斑竹。公子令不下,縱山崩地裂也方寸不移,這便是謝家玄衛。
江念與在山中擺起陣法,撲閃的靈蝶登時從手心間飛出,散下些燦燦的光來。
“它們自會去尋血蝶巢穴,耐心等着便好。”
這靈蝶是江念與的靈力養出來的,但為了尋血蝶,僅能幻化靈蝶不夠,他需要連接靈與血的媒介。
故他昨日才會捏碎那血蝶,将血蝶殘餘的陰氣同自己的血相融合,驅動靈力時便可探尋血蝶蹤迹。
“這靈蝶生得和江公子一般好看呢。”,方濋擡頭望着那靈蝶散下繁星似的細碎光斑,覺得像是蓬萊仙境才有的東西。
方青袡、謝塵吾、江念與三人聽了那話,齊齊回過頭去,臉上是不同的景色。
“……這……你們都看我做什麼?”,方濋撓了撓頭,“話說起來,這麼辦方便多了,雨大風急時入山總免不了遇見些落石,可危險得很。”
“血蝶以血為食,但這村中除了怪病外,并未發生其他無故遇襲之事,又哪來的血養蝴蝶?”,方青袡問道。
江念與搖了搖頭,“不知,這毒草一事本就怪異,更别提血蝶了。於眠或許知道些,我對這些東西了解不多。”
顧於眠同許昭安從小到大對些稀奇古怪的東西便頗為感興趣,許昭安喜歡搜羅四地的奇聞轶事,什麼祖輩的恩怨情仇、民間的歌謠傳說他都倒背如流、信手拈來。
可惜了這腦筋沒用到研究學問上,虛妄山筆試從來都是亂答一通,和那不學無術、高傲自滿的白裴驅向來都是争倒數的對手。
而顧於眠雖從小便伶俐聰明,但滿門子的心思都撲在如何去深山老林探險去了,成日變着法子去鬥屍鬼亡魂,玩心極大,這也讓顧家家主顧楓與顧家隐衛操碎了心。
所幸顧於眠生來有過目不忘的本事,這文史筆試向來難不倒他。
然而,本為纨绔少年郎,何來風雅之興?
虛妄山那會,顧於眠便常在夜裡外出尋魑魅魍魉作樂,早晨總一副昏昏欲睡的模樣,找到空子趴案桌上睡,可把當時講學的廉家公子廉遂禮氣得不行,用他的話來說便是個‘不成器’的可造之才。
與許昭安不同的是,他對那些祖輩的風流轶事并不感興趣。
他天性喜歡那些陰邪至極的玩意,什麼鬼魅,什麼陣法,什麼毒草、毒物等都能引起他的興趣,這趣味顯然同“漱雪澄明”背道而馳,連他本人也不知何德何能得此美名。
“那便等他們到了再細談此事吧……”
謝塵吾擡頭望着那些通體雪白,隐隐透明的靈蝶撲翅向深山中飛去,似白珠落入墨盤,起初還熠熠生輝,很快便沾染了污濁,看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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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申時前,嚴卿序和顧於眠如約到了謝地。
隻是魏長停因家中事繁,半路便離開了,走的時候緊緊握着嚴卿序和顧於眠的手,那叫一個難舍難分。
馬車停在謝府門口時,江念與和謝塵吾已經站在階上等着了。
趕了幾日,車馬勞累,嚴卿序揉了揉眉心,還緩不過來。
倒是顧於眠高高興興地跳下車,三步作兩步奔向江念與,一下将江念與摟入懷中,笑得燦爛,“念與,十幾日未見,我甚是想你。”
一刹間,似是十裡春風撞入懷,暖意融去心頭積雪。
“行了啊,别搞得像劫後重逢似的。”,江念與話是這麼說,卻也沒有硬把他的手給扯開,隻是任他那麼摟着,也笑了。
顧於眠松開手來,又笑看旁側的謝塵吾,也要伸手去摟,隻是謝塵吾閃開了,抱臂道:“别動手動腳。”
顧於眠知他不喜與人接觸,于是也隻垂手笑道:“塵吾,幾日不見,我也甚是想你!”
“……”,謝塵吾同他四目相對,說不出一句話來。
但還是淡淡地“嗯……”了一聲,才默默移開了目光。
實話說,他總覺得這顧於眠眼底像汪深潭,幾乎要溢出的喜色顯得并不真切,但知他本性不壞,他也不可能像對魏長停那般劈頭蓋臉地亂罵一通。
因他應付不來,便有些閃躲。
“這顧公子怎麼也生得如此好看……”,方濋瞠目結舌。
這膚白勝雪、面如冠玉的公子往府門前一站,凜冬都開得出花來。
“……”,謝塵吾瞪了方濋一眼,方濋卻沒察覺。
嚴卿序這會也從車上下來了,他對江念與和謝塵吾點頭笑笑,便道:“信中所說的毒草之事如何了?”
“已打點好了,如今添九百姓都遷走了。待你們休整好,便可出發。”
“血蝶一事呢?”,顧於眠輕輕擡起江念與的左手,又問,“念與你手怎麼了?”
江念與輕輕搖了搖頭,“小傷。隻是血蝶一事和毒草一事都來得蹊跷,沒有什麼頭緒。”
“血蝶乃為世間極陰邪之物,不食花蜜,反嗜血為歡,毒草絕非其食,恐怕這山中藏了人吧?”
“藏人?”,謝塵吾皺了皺眉,他覺得顧於眠危言聳聽,這說法實在是聞所未聞。
“無人何有血?”
“十幾年前被活埋的一萬添九百姓……不算麼?”
“塵吾怎會犯這種糊塗,既已知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那些人的白骨都要碎盡了吧?血蝶為了活命,每日都需進食,怎可能還依賴他們的血呢?”
“在謝家眼皮底下飼血蝶、植毒草,豈不難如登天?”,嚴卿序無奈歎了口氣,“還真是一朝風動引得四海浪湧。”
“先去看過再說吧……怪病一事連個影都沒有。”
謝塵吾說着踏下階去,他總覺得有道尖銳狠戾的目光鎖在自己身上,盯得自己渾身不适。
他于是推開遮擋視野的方濋,然而眼前之景卻令他瞳孔一瞬顫動。
“方濋……帶嚴公子和顧公子回府中休息。”,謝塵吾聲音低沉,如有人扼住喉口。
除了江念與,無人發覺他語氣中帶着些震顫與極力壓制的慌張。
“方青袡,你帶江念與去讓醫師換藥。”
“好嘞!嚴公子、顧公子,請随我來!”,方濋笑眯眯地領着嚴卿序和顧於眠要走,恰江念與和他倆同路,索性五人便一起走了。
隻是要繞過回廊前,江念與側過頭瞧了謝塵吾一眼,卻隻見他一動不動地立在門前,盯着府對面的什麼。
江念與沒看清,卻也猜得到,不覺竟深深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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