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不喚我?”,顧於眠幾步便到了嚴卿序身側。
“我見你正想事情,不想打擾你。”
“哎呀,兄弟間說什麼打擾呐,多生分啊,”,顧於眠哈哈笑了起來,又回頭望了望,“我說怎麼總覺得有女子往我這邊張望呢,原來是被嚴大公子的劍眉朗目、宋玉之姿給吸引了去。”
嚴卿序無奈聳了聳肩,笑道:“於眠可别拿我來打趣了,方才那群女子是在談你呢,我可聽得明明白白。”
顧於眠依舊笑着,隻搖了搖頭,一副壓根不信,别不好意思的模樣。
隻見他嘴角上揚,眉目彎彎。說也奇怪,本便生得貌比潘安,笑起來卻又尤其好看,以至于出塵脫俗,其間俊逸如何說?
嚴卿序尋不到答案,大抵是天上仙,空中月,枝上雪,是一切的可望不可及。
“長停呢?怎麼沒和你在一塊?”
“……我很少清早去找長停,他……”,嚴卿序到底說不出口,魏長停風流成性,他可不願擾人清夢。
幸而顧於眠沒有深究,隻是抿唇笑道:“車馬已經備齊了。待你們準備妥當了,我們便去謝家尋塵吾和念與吧?我心裡總覺得這苑山毒草同謝地的毒草有什麼關聯在。蒼巡也不能總待在禮間,四地的奇聞異事多了。”
“苑山毒草?”
“哦,我忘了同你們說了,聞風給莫老人帶的所謂‘野菜’便是毒草,這本也沒什麼,隻是後來雪停後我見那白梨底下也生了不少毒草,,恐有蹊跷。”
“所以你方才可是去步大人府邸問這事了?”
“嗯。”
嚴卿序點點頭,見顧於眠披了一身的曦光,如是畫中來。
杳霭流玉,清風含香。
倏忽間,他覺得自己很幸運,绮纨之歲,能覓得一有緣人,一見如故,一見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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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日前,江念與自覺傷勢已無大礙,誰承想心口一疼,竟在卧榻昏睡過去,一睡便是八個時辰。
謝塵吾片刻不敢離開,在旁側一坐也是八個時辰。
江念與睜開眼時,映入眸中的便是謝塵吾那張冷面,他抱着雙臂,坐得筆直,若蒼松屹立。
瞧見他醒了,他那皺着的眉竟緩緩舒展開來,隐約間似身上寒意散開了些,凜冬中照入點點暖光。
“你醒了?醒了便喝藥。”,謝塵吾淡淡道。
他所說的同江念與第一日醒來時并無不同,隻是又添了幾句,“你身子太弱了,還是得好生休養。”
江念與第一次聽他說些不那麼淩厲的話,竟有些想笑,“我身子不弱,是那傷太重了。”
“細胳膊細腿,薄得像張紙,你那腰輕輕一折便要斷了似的。”,謝塵吾也有些想笑,“你身子不弱,誰算弱?非要和柳慎逾較個高低麼?”
江念與不知他在和一個重傷未愈、剛剛醒來的病患說些什麼,覺得同他聊不下去,頭也有些隐隐發痛。
柳慎逾什麼人?
柳家那自小身嬌體弱,疾病纏身的嫡長子!他歲數愈大,身上病也愈發重,每每發病,痛不欲生,已是鬼門關前走了幾回的人。
柳慎逾成日躺在床榻上,如同折了翼的飛鳥,囚籠卻是他自己。
“我欠你的,便一定會還。”,謝塵吾盯着江念與的眼,說得堅決,像一塊磐石,怎麼都移不開。
“你不欠我什麼……”
“你救了我一命。”
“……”,江念與想讓他閉嘴,不要擾了他的清淨,便是還了他一個大人情了。
但江公子的教養到底不讓他說出口來。
“我睡了多久?”
“八個時辰。我沒敢離開一步,怕……”
怕你突然吐血而亡。
謝塵吾沒想到自己竟也有想說之話突然停住的時候,但他瞥了眼江念與那張毫無血色的臉,知道不妥,還是把話生生咽了回去。
“怕什麼?”,江念與心中冷笑,面上卻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怕我突然斃命?怕我一命嗚呼?怕我年紀輕輕便油盡燈枯、行将就木?
隻是不知怎的,那字正腔圓的“八個時辰,沒敢離開一步”敲着心牆,餘音不絕不散。
“沒什麼,”,謝塵吾扭過頭去,怕被江念與瞧見一星半點慌張。
隻是還不等江念與在心底笑夠,謝塵吾又用那低沉的嗓音砸下七個铿锵的字來——
“你同我回謝家吧。”
“……”
江念與覺得和謝塵吾實在是聊不來了,他弄不清謝塵吾那榆木腦袋裡究竟有沒有“分寸”二字,人情世故一點不通,嚴卿序究竟如何忍了他二十年……
“我家中有急事,三日後便要出發。但你重傷未愈,還需有人照顧,我不能把你自己扔在這。”
真仗義啊。
江念與本想推脫,他在陌成沒什麼熟人,心底也總想和那傲慢的謝塵吾唱唱反調。
隻是謝塵吾站起身來,一股腦将謝地發生的種種怪事給盡數交代了。譬如多少詭事,多少百姓受難,多少謝地鬧鬼之說不胫而走雲雲。
江念與用一副冷漠又帶着些無話可說的哀怨表情瞧着謝塵吾,隻木然地點了點頭。
謝塵吾卻沒看出些什麼,隻道:“你以後别半夜三更用你那雙大眸子這般瞧人,惡狠狠地像是要吃人的惡鬼般。”
“呵……”,江念與冷笑起來,“能吓着謝公子也是種能力。”
向來隻有人誇他那雙桃花眼生的好看,從未收到過如此妖魔化的“贊譽”。
“……”
屋中四目相對,又沉寂下來,清冷的月光透過薄薄窗紗散在兩人肩頭,又落在兩人眉目間,像撚了把銀白的細沙,潑在了烏黑紙卷上。
無人再說一句話,隻是任晚風拂動床簾,發出沙沙聲響。
盛着缁色湯藥的白瓷被端上前來,淡淡的苦藥味盈滿周遭,隻聽輕輕幾聲,那藥便被喝了個幹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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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日後,謝塵吾同江念與快馬加鞭趕至了陌成謝府。
謝塵吾那輛馬車一停在謝府門前,一行玄衣的侍衛便迎了上來,領頭的侍衛抱拳垂頭笑道,“公子您回來啦。”
謝塵吾隻朝他點點頭,便交代道:“讓下人備好熱水,我要沐浴。你一會帶江公子在府中逛逛,若是他累了,便領他回房裡休息,讓醫師都在屋外候着。”
他說完又遞過張藥方,“把藥煎好備着。”
江念與坐在車内百無聊賴地聽謝塵吾同那侍衛交代事務,眼睛瞥着那紫灰色的帏裳,那簾子随風動,透入點細碎的光來。
誰知隻一刹間,一人便撩開帏裳探入身來,謝塵吾那張俊逸潇灑之面于是出現在眼前。
果真鳳表龍姿,隻是傲骨天成,眉目間的寒意像是化不開的凝霜,疏離之感令人難将目光再多停留一刻。
“下車吧。你想在上面坐到什麼時候?”
“……”
“哎呀,公子,江公子不是傷勢未愈嗎?這會許是傷勢隐痛,行動不便,還是我将江公子扶下車吧。”
那侍衛名喚“方濋”,本是謝塵吾的貼身侍衛,謝家家主命他守着謝塵吾,寸步不離。
這方濋願意,謝塵吾倒不樂意了,他最煩有人跟着他,何況這方濋生性活潑,說起話來沒休沒止煩人的很。
所以方濋也隻能作為謝塵吾的半個心腹幫他處理些事務,謝塵吾還常故意派他去領些要出遠門的任務。
沒了那絮絮叨叨的人,可算清淨些。
方濋卻是有苦難說,他也才剛從百權回來沒幾天,謝塵吾見了他又覺得心煩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