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哐當”,隻聽見斧頭砸在案闆上發出沉沉悶聲。
“哐當”,殷紅的血從竈台上濺出,滴在泥濘的土地上,開出令人作嘔的花來。
活生生的人成了一灘散着腥臭的爛肉,碎在期間的白骨夾雜着殘血成了咯牙的渣滓。
顧於眠見聞風眼神恍惚,伸出手在他面前晃了晃,誰知聞風合了眼,流出血淚來,再沒睜開了。
隻一瞬之間,呼嘯的風雪卷過倚樹的白骨,帶走了殘存的皮肉,名喚“聞風”的少年死了,也許早就死了。
隻是雪還在下,空蒙渾濁的天地間依舊刮着北風。
顧於眠握緊朝雲劍,這捉摸不透的棋局上連對弈者都看不清,困斃之中,他要如何解殺?
他竭力理着混亂的思緒,隻是愈是想要抽絲剝繭地尋一個答案,愈是迷茫的不知東西南北。
這一切為了什麼?究起緣由最為可怖,藏身暗處的敵人根本連蛛絲馬迹都沒留下,瘋癫的、殘暴的、凄慘的理由,于他們而言并無不同,隻是大網已然撒開,已為籠中困獸的他們該去哪裡尋出路?
“天不公。”
那對喜屍的話又在耳畔回蕩,石子落入平靜的死水,在水面上蕩開圈圈漣漪。
顧於眠又想起莫老人方才說,苑山早便有鬼,不是近日才招引的,但雪是近幾月才下的,便說明有兩方勢力。
過去也常有屍鬼亡魂想吸食人之血肉精元而困人于山,但不索命這點來看,便絕非惡鬼所為。
非鬼則為人,那便定有陣法布設,隻是這陣怕是不好解。
再論這暮春雪,暫且不考慮其是否也和墨家兵符有關,但也不是尋常陣法做得到的,哪怕是百年的史書也從未有過對于該種術法的記載,故不是秘寶便為惡鬼。
方才聞風那屋中陰氣重,顧於眠先前因察覺聞風不對勁,以為是聞風的怨氣所緻,隻是如今他魂飛魄散卻沒餘下一丁點的陰氣,恐怕不是他,但那屋定有蹊跷。
于是顧於眠回身向一旁愁眉不展的兩人道:“走吧,去聞風屋中看看還有什麼可用的。”
言罷他扯了扯身上的裘衣,覺得天好像愈發冷了。
那呼嘯的北風在聞風沒了氣息後愈發猖狂,如同奔騰的野馬于四野穿行。
魏長停領着兩人從林間過,他來時便算過這多少是個捷徑,還能避避風。
但狂風依舊胡亂地拍打在幾人身上,還卷着顧於眠的發髻,隻幾下便扯下了他錾刻的發冠同淡藍色的發簪,半束的發一下散開來,于風雪中飄飄散散,遮擋着視野。
顧於眠歎了口氣,也倦于在雪地裡匍匐找冠和簪,隻抽出個淡藍色的長綢,一股腦把頭發都綁了上去。
幸而發順,雖是随意了些,還算齊整。
隻是那發冠和簪子被風卷着,直直打在嚴卿序身上,又落到了雪地裡。
嚴卿序見狀也沒多想,便彎腰一一拾起。
誰知拾起的刹那間卻清晰看見那白藍交織的冠上不知何時染上了鮮紅血色,那血在冷風中竟還未幹,左右晃蕩,聚在一處陰錾凹槽中的血便四處散開來。
分明是剛剛滴上去的。
嚴卿序發覺大事不好,喊了聲——“小心!”
他抽出焚痕便回身向積滿雪的枯樹上望。
片刻之間,一個帶着血的臉便出現在面前,嚴卿序往後一躲,拉開距離,看清了那人原是帶着一副生着獠牙的面具,一身黑衣,顯然一副刺客模樣。
“嚴公子,久仰大名!”
那刺客笑着,一閃身便又貼近嚴卿序,擋住焚痕那咄咄逼人的森森劍氣。
那刺客強得異常,幾陣猛攻、令一心想要生擒刺客的嚴卿序差點亂了陣腳。
隻是顧於眠還未反應過來,魏長停壓根就沒聽見嚴卿序的叫喚,還在抵住風雪,砍着攔路的枯枝開路。
防不勝防,嚴卿序一心防守着眼前之人的攻擊,卻未料到又有一人拔劍而來,寒光映在雪上,凜凜刺目。
嚴卿序空出左手施術以抵擋攻擊,怎知那人身手靈活,竟避開了。
兩人在迷蒙風雪中圍攻嚴卿序,實力又出奇的高強。
雖然嚴卿序稍有收斂實力,但他還從未遇見過能擋住他幾次攻擊的刺客,兩人不停歇的猛擊令嚴卿序不覺咬緊牙關。
刀刃又要向嚴卿序劈來,然而不等嚴卿序迎上去,那劍便停在了半空。
循劍望去,隻見那一身白衣的少年,眉目近在咫尺,隻若微雨入心湖,萬籁盡絕音。
他眼見那把長而形制講究的朝雲劍将刺客短刀死死抵住,顧於眠又聚靈力于劍上,直把刺客逼得雙手顫抖,短刀落地入雪。
那刺客為之大驚,于是要閃身離開,誰知隻一刹之間,鮮血便淋漓地灑了一地。
顧於眠未有半分遲疑地出劍,那刺客隻得忍住左肩劇痛,幾步躍開,拉開了距離。
那人聳聳肩輕蔑笑笑,幾次閃身使得顧於眠難以持續其身攻擊。
但每次接近,那人總有意無意拂過顧於眠的發與腰,引得顧於眠異樣的不快。
另一刺客見形式并不樂觀,更是卯足勁要把劍往嚴卿序身上刺。
嚴卿序終于忍無可忍,隻狠狠地将焚痕向那刺客一劈,凜凜劍氣一刹間便在其脊背處劃開道道血痕。
少有的寒意籠罩着兩人,若嚴冬忽至,靈力湧動,殺意外露。
鮮血順着長劍向下淌着,刺目的血色附和着林間的蟲鳴。
“來者何人?所求為何?”,嚴卿序不帶半分情感地問。
顧於眠眼前刺客見同伴被縛,一刹分心。
趁其也被嚴卿序分去注意力,還在猶豫喘息之時,顧於眠沖了過去一把扯下眼前刺客蒙臉的面具。
那人見狀又猛地奔出幾步之遠,和顧於眠拉開了距離。
但無疑,他那張臉已被看清,并非什麼絕色,也并不熟識,做刺客的,最忌諱便是被人知曉面容,但那人卻隻是冷笑着、似乎毫不在意。
“顧公子,果真目若秋波、面如冠玉。”,那刺客笑得暧昧風流,話中透着些風月意味,“隻是還不到時候,後會有期!”
顧於眠還想乘勝追擊,眨眼之間那人卻已了無蹤迹!再看向同嚴卿序交打的刺客,果然也是在突然升起的煙霧中沒了蹤影。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顧於眠和嚴卿序四目相對,笑得有些苦澀。
尚未理清苑山之事,又扯上了刺客。
隻是這刺客消失得有些怪異,通常而言,輕功再高強的刺客也不可能一瞬失了蹤影,何況這茫茫白雪間竟連一個腳印都沒留下。
顧於眠突然覺得自己像是活在夢裡。
“方才那人,於眠認識的吧?”,嚴卿序揮散眼前殘餘的薄煙,走近顧於眠,面上帶着些無奈。
“沒打過交道,但大抵能猜個大概。”,顧於眠聳了聳肩,“是隕懔閣的刺客吧?”
“嗯,方才與你說話那人名喚‘祁赦’,出了名的風流成性,隻是其從未以真實面貌示人,或言其貌不揚,甚而醜陋,或言其貌比潘安,玉樹臨風。”
“另一個,名喚‘溫輿’,是隕懔閣最強的刺客,隻是方才分明有所保留,說是來刺殺的,倒不如說是來刺探消息的。”
世人皆知隕懔閣的存在,卻不曾知其位處何方,亦或者為誰人所創。
傳言其中有十二名内功深厚的刺客,其中六名身死于百權白、嚴、蕭、沈四家的清掃中,而餘下的四名皆是臭名昭著的怪物。
但據傳聞,十幾年的清掃後,隕懔閣分崩離析,四人分作兩組,一組兩人,而今名聲在外的多為“隕組”。
“隕組”其一名喚“溫輿”,此人相傳殺人不眨眼,但凡見過其面容的都死得凄慘,他所及處無一不是血流成河。
因而其為世家大族所深惡痛絕,但奈何不知其貌,不曉其蹤,隻得默默加緊防備。
其二名喚“祁赦”,為人風流多情,易容術高絕,可變換面容以掩人耳目。
而隐匿蹤迹,看似金盆洗手實則暗地勾結大族的“懔組”,以付暝略為其一。
付暝略此人行事極為随意,可以劫百萬金銀濟貧,也可以毫無緣由的滅人滿門,相傳其模樣連隕組之人都不曾知道。
時阙為其二,其父時必原為陸家門客,故時阙兒時曾為陸家長子陸凪的好友,怎知陸家主自其子陸傾行和其妻趙氏死後,心内生疑,驅逐門客俠士,生生掐斷了時必同陸家的往來。
陸凪亦是性情大變,随和不再,蔑視時阙等低位之人。
不久,時阙之父去世,時阙抛下正道,入了隕懔閣。
也自從那時起,時阙的通緝畫像在四地傳了個遍,要他死的人裡以陸家為先。
隻是對隕懔閣的圍剿已經不下三次,依舊沒能将其勢力掃除,初代隕懔閣殺手一被殺死,又源源不斷地有新的刺客産生。
何況隸屬于隕懔閣的死侍多如牛毛,如潛藏地底的蟲,不知哪場雨後便大群大群的鑽出。
但到底是誰創立隕懔閣,根本無從得知。加上隕懔閣從不為固定的主顧辦事,向來逐利而動,生來高傲的世家也并不把這群從污泥裡爬出的人放在眼裡。
但世家是否也同他們所勾結,下了委托,便無從得知了。
隕懔閣刺客來的突然,離開時也沒留下什麼痕迹,像捉摸不透的影藏于晚夜,徒然給人心中添了些不安。
怎可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從倆人眼皮底下逃脫?
顧於眠如何也想不明白。
“於眠,走吧……我們得趕上長停!”
顧於眠點點頭,又回身望向在後邊落下的鵝毛大雪飄飄灑灑,層層堆疊。
混沌天地間,究竟何處才是明路?
顧於眠歎了口氣,跟上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