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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破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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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路曲折,寒風刺骨。四人費了近一個多時辰才終于尋到了那廟。

隻是那廟明顯破敗了,廟門紅漆斑斑駁駁,脫落的金箔早不知散到了哪兒去,紅門一角密布木蟲齧蝕留下的細碎孔洞,灰白的粉末落得滿地都是,來人将手輕輕一碰,又會有新塵從中飛出。

顧於眠踩上爬着裂口的石階,仰首,見那石柱上有數處碎裂,經年的刀痕在其間餘下歲月的殘迹,自訴荒敗頹景。

“這能住人?”

謝塵吾用手掩住口鼻,輕輕咳了幾聲,心底郁悶——讓他于此類塵土密布之地将就,和讓他去死又有多大分别?

沒人理會他的嘟囔,顧於眠兀自彎指叩響了虛掩的廟門,靜待半晌,仍未等來應答。

“這會恰是夜深鬼哭之時,恐怕無人會守着這破廟吧?”江念與歎了口氣,也上前去幫他叩門。

“倒也是……”顧於眠咂摸着這小廟敗色,隻大咧咧道一句,“那便打擾了!”

廟門被顧於眠緩緩推開,撲面而來的灰塵登時把靠前的三人給嗆出濁淚,端立稍遠處的謝塵吾見狀又抱着臂緩緩朝後退了幾步。

“咳咳咳……這得有多久無人打掃了啊……”顧於眠快速擺手拂去眼前塵,見裡頭燈火晦暗,黑黢黢一片,隻得瞪大眼朝其中張望。

正中擺的果真是泥塑的六合星君像,那星君慈眉善目,笑意溫和,都道是虔誠叩拜星君,能求來天賜的姻緣。可惜俗塵亂事攪了這一方清淨,生死尚且難料,又何來閑心顧此紅塵事?

因而,自木梁頂垂落的蛛網牽在了星君的額間,俗靈僭越神佛,香火斷絕,供台上的小爐裡堆疊着經年的香灰。

三人怔愣半晌,領頭的顧於眠正欲跨入廟中,仔細查看,卻聽得佛像後突然傳來一人的驚呼——“什麼人?”

本凝于牆面的影子晃了晃,旋即鑽出個着素白長衫的男子,長衫泛灰,那男子亦面色蒼白,瞧來約莫而立之年。他病恹恹似的擡眼瞅來客,皮肉貼骨,形容枯槁,整個人虛弱得仿若将熄的燭。

“啊……您是這兒的守廟人麼?我方才叩門怎麼沒聽見您回答?”顧於眠見他不似帶發修行的僧人,于是問。

那人遲疑着點了點頭,旋即放下手中提的裝滿水的木桶:“我耳朵壞了一隻,不是很好使了,方才并未聽見什麼叫喚聲。”

說着那人側了側臉,露出自己那隻壞死的耳朵:“還望施主體諒……”

顧於眠擺了擺手:“無妨,是我們深夜來訪,擾了您的清淨。”

他言罷莞爾一笑,一雙眼借着閑談的間隙瞥看那桶清水,見其間明澈,無有泥沙,又道,“早有耳聞這裡是塊寶地,受六合星君賜福保佑,我們幾人便是慕名而來求永結良緣的。”

“幾位施主來得遲了。”那人邊說邊往外輕吐出一聲喟歎,他蜷着背,瞧上去尤為落寞,“近來這廟已經斷了香火了……”。

“你們在門邊磨磨蹭蹭做什麼?”謝塵吾近前時恰同那人打了個照面,有刺骨寒意從他眉目間傾瀉,戾氣逼人。

那人見謝塵吾神色不善,卻也并不驚怪,他扶着牆從嘴角擠出個苦笑:“幾位施主瞧着皆是一表人才,還不知如何稱呼?既來此求姻緣怎不帶上心上人呐?”

他順手拾起挂在桶沿的一塊破布擦了擦手,言罷頓了頓,旋即仰首,又問:“啊……是我糊塗……四位是什麼關系?”

“自然是眷侶。你就喚我‘餘公子’便成。”顧於眠不假思索地回答,他将手探至身後,随意扯過一人,面上從容,心底卻不住默念着——隻要不是謝塵吾便好。

待那人被拉到了身側,顧於眠才笑盈盈地偏頭看他——原來是嚴卿序。

顧於眠之舉來的突然,嚴卿序怔愣片刻,所幸反應及時,這才遏制住心頭不合時宜的悸動,笑道:“我姓‘秦’。偶聞這廟中星君靈驗,此番前來便是為求星君賜福,願得白頭偕老、比翼雙飛。”

那人聞言不好意思地撓撓頭,笑道:“我們這村不興男風,鮮能碰上這情況呢……但隻觀二位公子面相便知皆是人中龍鳳,真真是面如冠玉呐!還祝兩位公子感情和睦,地久天長!”

“那……這兩位公子?也是一對麼?”

江念與一怔,正欲矢口否認,誰知卻被謝塵吾猛然拉住手臂扯了過去,隻聽他淡淡答:“是。專程來此尋星君恩賜。”

“啊呀,那祝福你們!願兩位公子情比金堅、百年好合!我方才瞧兩位公子面上都攜着些淡漠疏離之感,還以為隻是同行,并不熟識,沒曾想是我弄錯了!”那人讪讪一笑,瘦如柴的手搔了搔脖頸,“兩位公子皆有脫俗之姿,相貌堂堂,很是般配呢!”

眼見謝塵吾和江念與兩人臉色都不好看,顧於眠忙擋至倆人身前,笑得燦爛:“還不知該如何稱呼您?”

“我乃俗人一個,名喚‘齊時負’,施主随心叫便是了。隻是這會廟中香火已斷,既缺紅燭,又少貢果,今日恐怕祭拜不得,明日我再到村中置備,委屈四位施主等候一夜了。”

那人雖這般說着,面上卻是肉眼可見的高興起來,口中絮絮叨叨:“真好呀,真好呀——”

那三人本都還有些戒備,誰知顧於眠卻幾步上前拉起了齊時負的手,眉目彎彎,送去的笑尤其無邪。

“齊兄,說來慚愧,我們此番前來舟車勞頓,萬不知這榕村竟有鬧鬼之說……夜半來此實為尋不到住處的無可奈何之舉。可否容我們借住此廟幾夜,我們四人皆是正人君子,絕不幹偷雞摸狗之事……遑論此處有神靈守護,您盡管放心便是!”

此地四歡喜四離恨一事鬧得沸沸揚揚,但凡能離開的,都早早收拾家當離開了這晦氣地。被迫留下來的,夜裡皆禁閉門窗,不敢外出。顧於眠不曾想過他能輕易松口,但他們現下無處可去,哪怕是要叫他死皮賴臉地求,他也不會猶豫。

誰知齊時負聽完那話卻尤其爽快地點了頭:“自然可以,我從小在此長大,無人相伴的日子寂寞的很。隻要四位公子不嫌棄這小廟破敗,自然是願意留下便留下。我就住廟後的小屋裡,若是有什麼需要盡管同我說便成。”

四人皆愕然,卻又都慌慌忙忙依顧於眠的模樣推手作揖,謝過齊時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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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廟中空闊,孤卧牆角的爛稻草上已停了好些飛蟲。嚴卿序拿來掃帚仔細清理了西南角的塵土與飛灰,又整齊鋪上齊時負給的幾張幹草席,這才喚三人入廟休息。

已是月上柳梢,謝塵吾仍舊犟着不肯落地,連牆都不倚,隻一人抱着雙臂立于佛像後的窗口處盯着齊時負那間窄屋,眼底像是要生出寒風來。

顧於眠将一盞方點亮的火燭端至面前,壓低聲對嚴卿序和江念與道:“我方才借握他手的契機探了他的經脈,确同常人無異。隻是這村中人都怕得夜裡閉門不出,他卻沒半分懼意,雖說約莫是個信神不信鬼的純良人,卻也無從下定論。”

“世上塑肉身之法千奇百怪,如今的屍鬼亡魂是如何模樣,恐不能妄下定論。他是人是鬼,尚且難說。”嚴卿序見顧於眠湊得太近,不覺轉了轉眸子,微微側過頭去。

“倒也是。這世道,是人是鬼尚且分辨不得,遑論善惡……”顧於眠無奈一哂,“安全起見,咱們今晚倆人一組輪流守夜,子時開始,寅時一到便換另一組。隻是……依塵吾的性子,怕是這幾日都不能睡了。”

江念與聞言瞥了眼側立窗邊的謝塵吾,那人察覺目光,也困惑地回頭瞧他。四目相對時,二人都不自禁蹙起眉,像是瞧見了什麼晦氣東西似的收回了目光。

為了守住“神仙眷侶”之名,嚴顧被捆作一組,江謝也自然而然成了一條繩上的蚱蜢,哪怕相看相厭,也無人能說一句不。

眼見顧於眠已往草席上躺下了,尚無倦意的江念與隻得去喚謝塵吾一齊至附近林中尋找陣法的影子,謝塵吾瞧上去滿身怨氣,卻還是跟了過去。

尚未有什麼發現,已至子時,二人隻得急急趕回廟中。

月黑風高,山林間鬼哭之聲如野猿悲啼,齊時負那間破木屋同主兒一樣在蕭瑟晚風中發着顫。屋中了無火光,總錯讓人覺得像口窄窄的破木棺材,一片死寂。

廟的西邊立着一塊斷了半截的石碑,碑上刻字已在風中磨碎了,難辨字形,同那小廟一起被淹沒于深山林海之中。

嚴卿序躺在顧於眠身邊,同“床”而不共枕,可那君子仍舊心跳如擂鼓。

顧於眠背對着他,他微微側目便能窺見顧於眠披散于肩的柔軟長發與平直的肩膀。但那君子的目光僅僅停在肩頭,沒再往下。

心上人終于近在咫尺,可嚴卿序隻能将手默默攥成拳,壓在自個腹上,而後深吸一口氣,靜下心去。

不可想,所謂欲念。

不可貪,所謂友人。

在并不清醒的夜裡,有淺淡藥草味随風散至他身,将他籠浸于一片苦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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寅時已過了将近半個時辰,江念與才揉揉站得發酸的腿,入廟去喚顧於眠。

“阿眠,該……”

江念與低聲喚顧於眠,不曾想話還沒說完,便被顧於眠抓住了手。

隻見他利落起身,呵呵笑道:“這不醒了嘛,兩個時辰還挺長……”

江念與聞言皺起眉:“你又……”

顧於眠用左手輕輕擋在他唇邊,笑着搖了搖頭:“念與,快躺下吧,一夜未眠,累壞了吧?”

一旁的謝塵吾用他那把“罹難劍”撐在地上,微俯下身,對着嚴卿序便喊——“卿序,嚴卿序!趕緊起來,我們一起守夜去。”

罹難尚未自劍鞘中脫出,謝塵吾高束起的長發沿着他的動作垂在鞘邊,寒面冷劍兩相襯托。

這劍是把難得的好劍,卻無人知當年僅有十二的謝塵吾為何給劍取了這般不祥的兇名。奈何他冷若冰霜的性子不容任何人去猜他的心思,他心底好似什麼都沒有,又好似深不見底,滿滿當當都是心事。

嚴卿序握住他的手起身時,眼中還有些朦胧:“夜裡可有異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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