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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墨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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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地“轟隆”一聲響,那紅漆脫落的大門緩緩敞開,頂梁積壓的塵土簌簌下落,嗆得顧於眠咳嗽不止。他掩住口鼻,毫不猶豫踏了進去,嚴卿序則牽着墨鄒跟在身後。

府内比外頭要更凄涼,燈火闌珊,堂前覆滿塵灰的紅條已然殘破,那紅條上依稀可見一“封”字,力透紙背,恨都入了墨裡。

顧於眠貪婪地吸了一口府邸中的涼氣,這才小心推開堂門,在看清了其中景象後便愣在了原地,後至的嚴卿序也隻能蹙緊眉,别過頭去——七八條白布繞過高高的屋梁垂落,斷掉的蛛絲纏繞其中,白布上挂着幾個淚痕未幹的女子與死不瞑目的孩童。

因是那屋中陽氣陰氣皆不重,倆人知道尋不到有用的東西,便默默退出去,沿着院子往府邸深處去。

穿行于那隻剩尺椽片瓦的長廊,倒像極走于荒涼古陌,敗葉随風落,滿身都是離人十餘年都散不去的怨。

兩人一言不發地向前走,誰都沒有開口。若是環堵蕭然、室如懸磬倒還不覺悲怆,偏偏這裡一副人去樓空,繁景遠逝之感,悲涼曲聲和着不知來處的哭喊聲齊齊入耳。

顧於眠掩住耳,不願再聽,再擡眸時已停在了一屋前。

兩人默默踩過白玉鋪成的階站在了主屋前——空蕩無人的屋子内十三連枝青銅燈側翻在地,黑黢黢的濃血附着在物什上,而今都在風中幹透了。

嚴卿序先走了進去,瞧見散落一地的書卷上寫滿遊雲驚龍般的墨字,鐵畫銀鈎,力透紙背,心中一動。

連向來對這筆墨紙硯不感興趣的顧於眠都忍不住歎了句: “如此筆力,也太為精絕……”

嚴卿序沒有感慨,隻讷讷道:“墨無伶……”

屋外突地送來陣涼風,一陣迷蒙間,眼前竟已變了番景象。

燈火通明的屋中,十三連枝的青銅燈燦燦生輝。燭火搖曳,不吝勾勒着男子伏案揮墨的俊美模樣。那男子柔軟的烏發散在肩頭,一身薄衣,眼底笑意深深。

二人本小心翼翼地在屋中挪動步子,見他并無反應,這才大着膽子走近前去。那人執一支狼毫在畫的右下角署名,顧於眠湊過去仔細瞧了瞧,畫的也是個俊逸非凡的男子。他覺得眼熟,卻又想不起那副樣子在何處見過。

那男子笑着将那畫拉起來,自己欣賞了會,卻又垂了垂眼睫,黯淡下去的眸子裡氤氲着莫名的悲傷,他歎了句:“怎還是畫不出他的神韻來。”

屋外冷不丁傳來一聲驚雷炸響,震得屋子都在晃,那人困惑地起身,卻見一道閃電倏忽間入屋,恰劈在燒得正旺的火燭之上。燭火突然熄了幹淨,漆黑中嚴卿序拉住顧於眠的手,将他引至身側。

又聽得幾聲巨響,燭又燃了起來。

那伏案的男子這會已經立在窗前,霜白月光散在那人毫無血色的面上,他扶着額,一副頭疼欲裂模樣。可當他再擡頭時,面上卻帶了個扭曲至極、近乎瘋癫的笑,他扯着嘴角,雙目通紅,突地哈哈大笑起來,而後将案桌上的筆墨紙硯一并揮翻在地,硯台裡的墨将那人面圖染得極髒。

“哈——哈——哈——”

聽到屋中動靜的侍衛穿過回廊入了屋,卻是面面相觑,愣在原地,不知如何。

“公子?”

語聲未落,那瘋魔的男子已經拎起長劍砍上了侍衛的脖頸。不過刹那間,本沉靜的大殿上綴滿了将士血開出的花。

他提劍入院,嬌怯的侍女皆成了刀下鬼。

冤死者的血都濺在了院中白梨上。

幾道虛影又“唰”一聲掠過眼前,他快步入殿,一劍刺入老父的胸膛,任母親痛哭流涕,不知如何。

院中白梨薄瓣如雨墜。

“你幹什麼!?”

他又幾劍砍下攔路的胞弟的頭顱,污髒的黑血沾了他一身。

白梨落,塵泥染。

衆将跪倒于地,不磷不缁者自刎而死,苟且偷生者接過六塊玄色兵符,持劍上馬,殺出血路。

墨門之變,一夜屠魏家,兩日埋樢城,餓殍遍地,肝髓流野。

烽冼、泸昇等八座城的布衣白骨積成登天之山,魏家、蕭家等十五族的屍首成了戰馬蹄下塵。

将軍說:“誓死效忠墨家。”

于是混沌噩夢,領頭的便是第一将軍墨祯與第二将軍墨鄒。

哭泣嗚咽伴着驚聲尖叫都融在了血水中,那男子倒在了他費盡心思一筆筆欲畫出神韻的人刀下。

他說:“對不起。”

霎時間天旋地轉,昏天黑地間,顧於眠在狂風中握緊了嚴卿序的手。倆人再醒來時,已躺在那荒涼的院中,庭前白梨落了他們滿身。

“方才那是墨無伶?”顧於眠覺得嗓子有些發啞,他發覺不妥,在嚴卿序反應過來時先松開了嚴卿序的手,“沒成想竟是個美人,戲本上的他可青面獠牙……”

“他怎突然發了瘋?”嚴卿序将眉擰的很緊,“十六年前的事,如今若再想說有隐情,恐怕……”

“不好說,若他本來便心術不正,走火入魔是片刻的事。”顧於眠拍落身上的白梨瓣,“弑父殺弟,殘害無辜。不孝,不仁,不義……”

十六年了,距離那場人禍已經十六年了。隻是瘡疤還在,隻是苦恨難減。

十六年前墨氏戰敗,滿門遭屠,老幼婦孺一個都沒放過,怕的便是卷土重來,懼的便是沒休沒止的尋仇報怨。十五族無人敢替他們喊冤,也無人會替他們喊冤。

墨家為何突然發動戰争——因為墨家想一統天下,因為墨家想重新做四地的王。

“重新”之言從何說起?

那已經是這代人在史書中讀到的事了。

平意之争以前,這疆土之上還是四國鼎立,李、魏、墨、白分别為四國皇族。然而百年前,一場天災令千萬平民百姓之怨火燒到了四姓皇城,起義者揭竿而起,皇族終入凡,自此過往的十二姓臣族與皇族同位,再無附庸之意。

又因四地十六族子孫自古窺得天機,天生受上蒼憐愛,獲鬼神術法,百姓為得庇佑以維持盛世太平,故尊十六族為貴,也因而十六族至今尤為望族。又因十六族分屬四地,故各地均劃四區而分治,無高低貴賤之分,以大族名号存世,史稱“平意之争”,自那時起紀年稱“天無”。

也從那時起,東北部的舊李地稱禮間,有李、顧、許、若四族;北部的舊魏地稱渭于,有魏、陸、江、廉四族;東南部的舊墨地稱陌成,有墨、紀、謝、柳四族;西南部的舊白地稱百權,有白、嚴、蕭、沈四族。

河清海晏,東風入律,十六族和睦融治,相交來往,共同繪了幅民安物阜的休明盛世圖。

盡管暗流湧動,但近百年來都無人捅破相安的窗戶紙,除了那自诩“天潢貴胄”,受不得成了“舊時王謝”的墨氏。

天無九十一年,十六族之一墨宗族起兵造反。墨氏動用禁術大肆屠殺反抗的宗族,緻使蒼生塗炭、血流成河。幸而在其餘十五族的共同絞殺下,戰亂于三年間平息,原墨世家管轄範圍劃入紀、謝、柳三族,墨氏族人的名姓被從宗族族譜上移到了一本厚厚奪命薄中,一一滅盡。墨氏術法自此盡失,史稱“墨門之亂”,紀年也自此改作”尋無”。

而今已是尋無十六年,墨氏成為凡人口中的笑談與蔑稱,遺落塵世,碾入凡土。

這便是世人口中的墨門之變,血腥、殘暴、十惡不赦,并無一絲半點資格喊冤。

但倘若墨門之亂尚存隐情,墨無伶本便無發動戰争之意,而是受人蠱惑,亦或受術法操控,不同凡俗的其餘十五宗族根本難脫幹系。要有多陰邪的術法才會讓十六族之一的墨宗族都無抵抗之力?顧於眠想不出來,卻知道若那毒種依舊埋在四地厚土中,日後遲早結出更可怖的果。

顧於眠愈是這麼想着,愈是覺得心中惴惴不安。他咽了口唾沫,瞧了眼一旁的嚴卿序,見他也是眉頭緊擰,于是歎了口氣:“嚴公子,我們……走吧?”

嚴卿序點了點頭,自逐漸化作缥缈浮塵的府邸中走了出去。

顧於眠心頭一動,不自覺地回望。最後一眼,他似乎隐約看見了墨無伶正站在那逐漸坍塌的屋中,地上鋪了六張畫。

畫中繪了霧中林,山上雪,松下箫;畫中還繪了布衣羽扇的書生,潑墨執筆的才子,鮮衣怒馬的少年。

自那一眼起,亦或是自兩人踏入府邸起,顧於眠便清楚,他們皆入了局,而且逃脫不得。他需陪不知藏身何處的對弈者下完這局棋,這局必将引來血雨腥風的棋。

而當時的他卻并不知道,這場棋,他生生下了五年,而背後之人要讓他用一輩子去忘卻。

倘若早知命途多舛,他們又何必在這條浸滿血淚的歧路上癡癡向前,也早該意識到,人生在世,蚍蜉撼樹本就不可能,護得了一方,保不全所有。

天命無情,從來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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