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會這麼覺得?
……他并不……
他很想張口反駁,但話語遞至齒關時,卻一直遲疑地越不過那道坎。
……他有在為那些事情自責和難過嗎?
寬闊的大海上不知何時席卷起狂風驟雨,洶湧的浪濤一波又一波地翻覆,粉碎一艘艘飄搖于海上的船隻,心情也如海面一般不再平靜。
浪花翻開更多細枝末節,那些東西向來被深深埋藏在海底的溝壑處,從來都無人探尋。
長身玉立的銀發将軍手握長刀,剿滅敵軍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可刀刃向外不向内,攻勢亦如是,他保護不了所有人,後來習慣至漠然後,他也不再事必躬親地去保護他人。
他擅長戰鬥,但是否喜歡戰鬥,這一點他并不确定,隻知道戰鬥是他存在的價值和意義。
他不擅長守護,而人性的本能讓他在第一次實戰和人組隊的時候,生澀地學會了守護,可神羅乃至身邊所有接觸到的人都告訴他:你不需要這麼做。
做把刀就夠了,沒有感情,沒有性格,沒有欲求,沒有羁絆。做一把能夠順從聽話指哪打哪的刀。
他不願意。卻也沒有更強烈的訴求驅使着他去反對。于是他默然接受。
無言的抗争在時間的鋸齒下顯得毫無意義,曾經在意過守護過的人鮮血濺上他眉眼。漸漸的,那些少年時他曾經滾燙過的熱血變涼了,而他也不再抱着妄想追求和其他士兵之間的羁絆。
“……但我現在确實不關心新兵征募的事務。”他近乎無可奈何地讓步,“他們隻是一個符号。”
“淌血的符号。”
從傷疤裡流出來的血,跨越了七年的時間,覆蓋舊的那些已經幹涸了的褐漬,又補上新的,自責與難過那麼多年,也早已不再有能讓人留意的感覺。
卻不代表它不再疼痛。
……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天已全黑,門外寂寥沉靜。她本以為外面的工作人員都已離開,卻沒想到剛走出幾步,就在窗邊看到一道不斷做着深蹲的黑發身影。
要打招呼嗎。她遲疑了一瞬,随即便想到下午時萦繞在耳邊的叽叽喳喳,正想離開,對方卻已經聽到開關門的聲音看了過來。
見到她的時候,紮克斯的眼神明顯亮了亮,立刻如脫缰的野馬般猛沖過來,卻在目光觸及落後她半步的薩菲羅斯時緊急刹車,他無措地看了眼薩菲羅斯,黑曜石般晶亮的眼睛裡什麼情緒都寫得明明白白。竟然有點畏畏縮縮的,真是罕見。
“紮克斯,你怎麼還在這裡?”她隻能禮貌地打起招呼。
“我是在這等你的。”黑發特種兵撓了下頭,略微忐忑的目光掠過她小心地打量着薩菲羅斯,似乎有點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說話時語氣都比正常狀态下低了兩個聲調,“好歹我們也聊了一個下午,算是朋友啦,到下班時間丢下你一個人就走,也太不夠意思了……所以就在這裡等一下你。”
“而且……”他頓了一下,表情有些不好意思,“下午我好像纏着你聊太久了,那時候我心情比較激動,沒有發覺你聲音變啞。我那裡有幾支速效潤喉劑,想拿來給你賠罪一下來着。”
“……謝謝。”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大大咧咧活潑吵鬧的青年居然也有細心的一面,她足足愣了兩秒才回神,“不過不用了。科學部門最不缺的就是藥物,甚至說不準比配備給你們特種兵的還要好。”
“啊……”小狗的臉上出現肉眼可見的失落。
“紮克斯。”站在她身後的銀發特種兵不知何時走到和她齊肩的位置,低沉的嗓音裡不見往日和她說話時的輕柔,反而有種不怒自威之感,“如果沒記錯的話,在今天征募工作組的任務之後,特種兵還要再進行内部訓練。”
她訝異地轉頭看了一眼薩菲羅斯。
後者神色如常,看起來似乎隻是不經意間好心提醒下屬工作。察覺到她視線時,他還不動聲色地又回了一個目光。
她挑了挑眉,若有所思地回過頭。
紮克斯的額角沁出一滴冷汗,晶亮的眼眸心虛地往旁邊遊移了一下,許是心覺這樣觀感不好,他又立刻站直身體,昂首挺胸,擺出下級聽令的姿态:“是的,我一會兒就過去了!保證不會缺席。”
她沒忍住插口,誠摯地問向在場的兩位戰士:“你們特種兵無償加班是常态嗎?現在已經是下班時間了。”
“特殊時間嘛。”紮克斯說,“因為白天要騰出來協助征募工作,所以訓練隻能放在晚上了。”
……
沒想到戰鬥部門比科學部門還要黑心。
不過這更印證了特種兵是廉價消耗品的說法。
……
“你被女神所愛……”
華麗無俦的誦讀聲在窄小的金屬盒子裡回蕩,而此時此刻她已經疲憊到沒有精力應付他人,今日的社交能量值完全耗空,不算大的電梯間内,她扯着薩菲羅斯擋在自己身前,兀自站在電梯裡的最角落,空洞麻木的眼睛看着電梯對角處、紮克斯的對面,那一黑一紅的兩道身影。
本以為今天的營業已經結束了,她都做好含笑送别紮克斯的準備,故而才在等電梯的時候,和薩菲羅斯一起踏進上行的電梯,打算等他們離開後再自己按下一樓的按鈕回家。
……沒想到時間卡得剛剛好,安吉爾和傑内西斯也走了進來,還剛好和他們乘同一趟電梯。
這個空間裡的1st含量過于高了。連紮克斯都沒有說話。他不斷擺頭看着身前的安吉爾和傑内西斯以及他身後角落裡的她,猶豫着要不要開口介紹。但始終沒抓住傑内西斯吟誦的間隙。
“身懷無限祝福。”
眼看着《loveless》又要圓潤地在她腦中滾過一輪,她終于深吸口氣,從薩菲羅斯身後走出來,挂上無可挑剔的營業笑容:“晚上好,傑内西斯。”
“以及……安吉爾。初次見面,我是達索琳。”
紅發俊美的青年先是輕哼了一聲,才不舍地将目光從手中的精裝詩集上挪開,大發慈悲地看向她:“女神開弓,放盡箭矢,被複仇占據的我的靈魂。”
“是的……”
“苦惱之終,得到的願望……”
“你想的沒有錯。”她面帶微笑地打斷,“那天晚上的後續,就是如你所想的那樣。”
“……”傑内西斯倉促地閉上嘴,詭異的視線徘徊在她的身上。帶上1st威壓的審視意味,像是要勘察她身上到底有什麼不對勁的地方。
安吉爾倒是從這反應中悟到了些什麼,劍眉上掃過飛快的訝異和怔忡,在和傑内西斯一同看向她之前,他的目光特地在薩菲羅斯身上停頓了兩秒。并沒有多餘的打量,可靠的黑發1st朝她颔首:“初次見面,請多指教。”
薩菲羅斯屹然不動,視線沉穩掠過對面的兩位摯友,用着半邊肩膀虛擋在她側前方的姿态,他擡頭看了一眼電梯頂部液晶屏的數字。
最後傑内西斯陰陽怪氣地總結道:“難怪某人突然對這無聊的新兵初試感興趣了。”
“什麼、什麼後續,什麼想什麼,某人又是誰……”隻有紮克斯不明就裡,從傑内西斯開始念詩時就思維掉線。
“沒什麼。”她溫和地撫慰道,“電梯要到了。”
就在她話音落下的同一時刻,電梯緩降時的振動也從腳底蔓延到鋼鐵壁壘上,電梯門徐徐打開,她後退一步,目送他們離開。
傑内西斯率先走了出去,一隻手還捧着他珍愛的詩集;其次是紮克斯,青年踏出電梯時還依依不舍地回頭看了她一眼,似是在說下次再見;安吉爾出去的時候目光隐晦地和薩菲羅斯相交了一瞬。
而後到薩菲羅斯。
他擡起手指,不疾不徐地按下一層的按鈕,依然靜立在原本的位置。
“?”
從狹窄的角落裡鑽出來,她踱步到另一邊,背部靠上冰涼的金屬壁,疑惑地看向薩菲羅斯:“你不一起嗎?”
“速效潤喉劑。”銀發特種兵的喉結輕輕滾動,微震的喉腔裡帶出低沉柔滑的嗓音,他跟着轉過身來,背部同樣貼着電梯内壁,低頭看向她,“我那裡也有,你需要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