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從不否認自己曾經是個惡劣又不懂得珍惜的偷心竊賊,得到以後,興味和投入便直線下降。即使是薩菲羅斯也難以在她這裡逃脫這種命運。
她依靠技巧和套路在這一年追到了薩菲羅斯,曾經溝壑難填的欲望和虛榮心在薩菲羅斯答應她的那一刻确實得到了莫大的滿足,可随之而來的則是更無盡的空虛。
得到了,然後呢?她從來隻知争取,而不屑于維護。
男人和情感對于她而言,從來隻是滿足一時情緒之需的消耗品。
而對于她對這位神羅英雄的更深一步又難以啟齒的願望,她有很清楚的自知之明,她實現不了。
要丢掉嗎?不好處理。那就冷處理吧。
如果因為這個反而能實現那點卑劣的妄想的話,就還真是意外之喜了。
五台戰役進入到攻堅階段,她特意費了點心神給神羅的新聞,以獲取自己想要的信息:前線軍隊直到過年應該都回不來米德加了。可憐的年輕戰士們,今年不僅要在遙遠的他鄉過冬,還要忍受冰寒和思想的苦痛過年。
但這和她又有什麼關系?
跨年的夜晚,她久違地聯系了幾個朋友,一起去米德加最喧嚣放蕩的酒吧狂歡。
忽明忽暗的紅綠燈光閃爍迷離,空氣渾濁不清的酒吧裡,隻有濃烈的酒水味道吊起人神智。舞池中央,華麗的金屬音樂轟鳴,人群像木偶似的踩着節拍放浪起舞,衣裙上的碎閃亮片在高速的旋轉中令人目眩。
光影交錯,人聲鼎沸,夢境與真實的邊境在此處被模糊不清。她記不得自己喝了多少杯酒,櫻桃紅、香蕉黃、楊桃綠,各色的酒液被調酒師輾轉送到她朋友的手上,再從朋友的手上送到她的唇邊。
不及咽下的酒液從唇角淌下,流經下颌,滑過脖頸,随着樂聲蜿蜒到無人地。
酒液最後是怎樣了?就這樣幹涸掉?還是被誰的指尖眷戀地擦去?
這種事情誰會去記。
夜晚的時間被壓縮成幹澀的海綿,中途她的手機好像響過幾次,但她沒有去理。
直到喧嚣結束,酒醉的她靠着朋友的肩膀,相偎着離開酒吧的時候,那種迷亂朦胧的紗霧才被兀地清理幹淨,呼嘯的寒風吹過酒吧門前,也吹醒她黏稠的大腦,醺醺醉态蕩然無存。
她看到對面空蕩冷清的牆壁下,站着一道黑衣銀發的身影,他雙手環抱,比他更長的太刀和他一樣生硬地靠在牆壁上。男人呼吸着,胸膛起伏的節奏被皮質作戰服繃成淩厲又僵硬的模樣。
跨年的夜晚,天上下起了雪,純白的雪花在男人的肩甲上堆積起厚厚的一層,不知道他在那裡站了多久,也不知道他透過酒吧玻璃材質的窗口,看到了多少。
随着身後大門悠悠關閉,吵鬧的音樂聲和歡呼聲也一并被隔絕,另一個世界在某個瞬間仿佛被長刀割斷了一樣利落。眼前隻剩下清冷寥落的街道、殘破的半輪月亮、死寂無聲的夜晚,和攜刀倚立的特種兵。
無由來的緊張攥緊她的心髒,心底荒謬地生出了落荒而逃的情緒,她生硬地頓住腳步。
見她看過來,顯然是剛從戰場上晝夜不停趕回來的特種兵克制地呼吸了一下,似乎在按捺什麼激烈的情緒。他極緩極慢地收回那把兩米多長的野太刀,拖着幾乎比時針更慢的步伐,頂着周圍人異樣的目光,一步一步地、朝她的方向走了過來。
她下意識往朋友的方向靠了靠。
他依舊在忍耐着什麼。
“玩夠了嗎?”他很輕地開口了,聲音就像落雪一樣,但比雪花還輕,幾乎摸不透裡面的情緒,落在掌心的瞬息就化了,“達茜,玩夠了就回家吧。”
——那是薩菲羅斯第一次這麼叫她。
她的心顫了顫。
漂泊無定的旅人,有一瞬間以為自己找到了歸家的港灣。
那裡能夠讓她抛下煩惱,阖眸安憩,可是在她踏進身後那個世界的同時,腳下的孤輪也離航了。于是港灣似乎越來越遠,她無法回去後面的世界,也踏不上令人心安的陸地。
她的目光晃動了一下。薩菲羅斯依然靜靜地站立在原地,見她不動,他擡起右手,攤開,掌心朝上。
向來堅硬的牆被暖化了一塊。她不可思議地盯着薩菲羅斯伸出來的手。身邊的人神情各異地盯着她。
時間變得焦灼難堪,明明薩菲羅斯并沒有催促她,而所謂的朋友們在神羅打造的1st英雄的震懾下,也不會說些什麼,但她依然感覺好難熬,冰與火同時在血脈裡肆虐,将她推到鋼絲上面,進退不得。
她緊緊地盯着薩菲羅斯的那隻手,唇瓣動彈了一下,聲音澀得像被烈火燒過一樣,微弱,沙啞:“……抱歉,男朋友來接我了,下半場不和你們一起了,你們玩得開心。”
男朋友。
她閉了下眼。将手搭在薩菲羅斯的手心上。不需要看也知道身邊那幾個人表情有多震愕。
——于是這也成了她第一次對外說出“男朋友”這個稱呼。
……明明,最開始隻是想着玩玩而已的。
她是個感情騙子啊。
一路沉默無言。
薩菲羅斯身上還有未散盡的鐵鏽味和硝煙味,此刻正一手緊緊攥着正宗的刀柄,一手握着她。
步伐輕輕擡起,又重重落下,在冬夜的積雪中留下幾串歪歪扭扭的腳印。
她小心地擡眼觑着薩菲羅斯的神色,冰雪落在特種兵宛如刀刻般完美的眉眼上,徒增凜冽的意味。一路上他都在筆直地看着前方,仿佛承受特種兵和塔克斯庇護的浮空城市裡,随時都會竄出來幾隻猙獰可怖的魔獸一樣。他沒有看她。
可他的眉頭微微蹙着。
她從來不給人承諾。
這張嘴裡吐出的更多是謊言和陷阱,是裹着蜜糖的砒霜,是隻有此刻、不顧明天的甜言蜜語。
從來沒有承諾。
她讨厭承諾。給人承諾的感覺就像是親手給自己套上枷鎖,因為是諾言,因為是自己說的,所以要言出必行,時刻遵守。承諾是桎梏、是鐐铐、是精神病人身上那件蒙泰衣。
他們拐過第六區的上層,又穿過長長的台階,走到第五區。
天色混濛,雪色讓遠處的一切都看不真切,她的視線裡好像隻剩下薩菲羅斯的身影,筆挺熨帖的皮革作戰服,锃亮寒涼的銀質肩甲,長而柔軟的銀色長發,還有眉間點雪的鋒利面容。
他剛才喊她“達茜”,這個名字曾經被很多很多人叫過,有絲滑如綢的嗓音、有沙啞粗糙的聲音、有粗犷的、有尖銳的、有柔和的、有青澀的……
嘩啦啦。
北風在吹,吹過薩菲羅斯的長發,再吹過她的面頰,1st特種兵身上的氣味仿佛被風中的網兜住,送到她的面前。
低沉喚她的嗓音她也聽過很多種,可從來沒有哪一種像薩菲羅斯的一樣,讓她心口微微發脹,好像要被什麼撐破了一樣。
她讨厭這種感覺。
真的好讨厭,讨厭到讓她想爬回記憶中那個充滿酸臭味的流亡地,俯身作嘔。
“薩菲羅斯。”她停下了腳步,開口叫他。
銀發的特種兵腳步頓了頓,但他沒有回頭。
她深吸了口氣,手臂有種又酸又乏力的感覺,幾乎是用盡全身最大的力氣,她才走上前去。然後擡手,環住薩菲羅斯的腰。
“……對不起。”
男人的身體僵了僵。
“下次……”她艱難從嘴中吐出陌生的字眼,本能促使她想即刻逃離,她克制住了,“不會了。”
她閉上雙眼,自暴自棄地說:“如果以後每年這個時候你都能在我身邊的話。”
她真的好不喜歡給人承諾。
米德加冬季的夜晚真的好冷,薩菲羅斯的盔甲和皮衣也好冷,她幾乎要和周圍的溫度一起墜入到零下。
她希望薩菲羅斯能夠推開她,但心底的湖泊中又有另一道微弱的聲音在竭力反駁:你真的想要被推開嗎。她隻能放空思緒,完全将想法和選擇遞到另一個人手上。
不知道過了多久——時間早已在扭曲的心聲中被模糊——她才感受到薩菲羅斯緩緩地擡起手,攬住她肩頭。
他說:“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