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的事情，如今想來，除了荒誕不經以外，還有遲來而泛濫的愧意和隐痛。

曾經的每一絲甜蜜早就在最初的欺瞞中被埋入蟲豸，那些以往她不以為然的事物，全都會在徹悟後變作生鏽的鈍刀，一刀又一刀，從她發黑的心髒處割出血淋淋的腐肉來。

而她隻能承受。且必須承受。

惡因是自己播種的，惡果也理應由她來消受。

怨不得旁人。

眼角的餘光中，不同部門調崗調薪的人來了又走，她沒有留意，艾利歐姆似乎也來過，但很快就滿意地離開了。在他以後不久，又有一個頭盔嚴實的3rd特種兵走了過去，臨走時手裡抱着2nd的制服回來，在她不遠處頓了下腳步，似乎猶豫要不要上前。

她沒分去一個眼神，繼續對着玻璃鏡外的世界發呆。

回憶的水漫了上來，将她破損的靈魂淹沒。

牆壁上的時鐘還在有條不紊地運作，時針從五點過指到七點，伴随着辦公室裡某處傳來的長長喟歎，一直沉悶的總務部裡總算傳出雜亂又放松的聲音，連腳步聲也開始變得細碎和紊亂。

“抱歉，達茜，讓你久等了！恭喜放假。”

“也沒有等多久，恭喜放假。”她放下手裡的一次性紙杯。裡面的清水沒喝幾口，現在也早已涼透。

“不過……你一個多小時不回實驗室，真的沒事嗎？”

“沒事的，今年的項目都已經收尾了，寶條博士忙着檢測他自己的數據，不會分出心神來管我們。”

而且按照現在的走向，寶條必然是想從她身上榨取什麼可圖謀之物，她和薩菲羅斯又走得很近，按照那家夥的習慣，應該暫時不會輕易對她動手。

就是不知道寶條把她調去核心實驗組是為了什麼了。不過總歸繞不開薩菲羅斯。

“那就好，不然要是因為我害得你工作不順，我可要愧疚死了。一起去吃飯嗎？”金發的女孩親昵地挽住她的手臂。她有些不适應地皺了下眉，終歸沒有推開這熱情的姑娘。

年終的最後一個工作日，即使是神羅的員工餐廳也會早早下班，更不會為職員準備晚餐。她中午的時候就沒有吃飯，僅靠着一支營養液堪堪補充體力，眼下被溫暖的手臂挽住，倒是後知後覺地感受到饑餓了。

對于有家人在米德加的職工來說，這一天下班後的第一件事必然是馬不停蹄地趕回家裡，和家人擁抱，然後吃上家人精心烹制的熱氣騰騰的飯菜。可是她沒有家人，而莫麗莎的家鄉不在米德加。

她們在神羅大廈附近的一處小餐館坐下，鋼鐵城堡裡難得的木質裝潢，店鋪角落放着一架陳舊的鋼琴，上方已經留下不少年月積攢下的劃痕，看起來倒是傷痕累累。抒情悠揚的古典樂慢悠悠地回響在這不大的店鋪中，葡萄酒、牛排、蘑菇濃湯和黃油面包的香味暖洋洋地浮蕩在空氣中，緩緩洗刷掉人一年的疲憊。

她們随便點了一些菜，眼前的姑娘和她在點餐方面的審美一樣——不管價格和口味，淨挑賣相好的點。

“我敢保證，神羅給員工最慷慨的絕對是年假！天啊，足足有半個月長的假期，我看到郵箱裡的通知時都驚呆了。”剛遞交完菜單，熱情開朗的女孩子就立刻說道。

餐館裡的光線也很溫柔，它就像是沒有被工業化的城市污染過一樣，采取着相對原始的照明。桌面的蠟燭閃耀着無害的橘黃色暖光，不是特别光亮，但意外溫馨，随着她目光一起落到莫麗莎身上時，竟然讓她感到自己體内的積霾被除去了少許。

她笑了一下，對待獵物時飽經僞裝的話音此刻也多了兩分真實：“但是與此相對的，除了跨年以外，神羅也不會給你什麼别的假期了。”

女孩的臉色頓時灰敗了下去。但不知想到什麼，莫麗莎的目光又亮了起來，嗓音中甚至揉入幾份雀躍：“說起來達茜你跨年有安排嘛——我一個人從家鄉來到米德加，到現在還沒什麼朋友呢，要是你有空的話，要不和我一起去玩？”

她在心裡快速地評估了一下：“暫時沒有安排。不過……既然你家鄉不在這裡，過年不考慮一下回去嗎？”

莫麗莎聽完立刻搖頭：“不回不回，我家離米德加可遠了，路費不提，回去的話說不定還得被我家裡催着相親。”

她沒忍住笑了出來：“在哪啊？米德加外也有這種催婚的習俗？”

“西大陸的陽光海岸——整個郡裡隻有我家催着要我嫁人。”女孩吐舌。

陽光海岸啊。難怪會養出莫麗莎這樣的女孩。陽光築成靈魂的溫暖，遼闊的大海給予包容的特質，住在光線充足的海邊，胸懷必然要比她這種人更寬廣、更坦蕩。

“達茜呢？還沒聽你提起過你的家庭？”莫麗莎猝不及防地提問道，“你過年也不回家嗎？”

她的表情有一瞬間沒有控制住，露出了片刻的空白。低垂下眼，手指勾住陶瓷小杯的把手，她用品嘗的動作遮掩自己片刻前的失态。熱牛奶的味道香醇濃厚，幾乎要将身體裡空缺的部分都填補完善好。

“我沒有家庭，我的家裡隻有我一人。”她平淡地陳述道，“11歲以後我就在神羅投資的福利院裡長大，如果真要說家庭的話，那大概隻有神羅公司算得上，但這種說法太恐怖了。”

“啊啊，抱歉……我不知道。”

“沒事。”

“不過你居然敢打這種‘神羅算家庭’的笑話……”

“現在媒體不是喜歡宣傳把公司當家嗎？真要這麼說的話也不錯。”

聊天的間隙裡服務生端來了菜肴，牛肉洋蔥湯、胡蘿蔔炖肉、焗蘑菇、香烤魚排，每一道菜品都散發出獨特的香味。氤氲的熱霧袅娜，散發在甯靜的空氣中，對面的金發女孩想到了什麼，從自己的手提包裡掏了掏，拿出幾張票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