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項目組。

對于不清楚項目情況的人而言，一般都會理解為：保密程度為S級的項目組。

但她卻很清楚，所謂S項目組，實際上卻是傑諾瓦研究中的S計劃分支項目組。

S計劃——Sephiroth計劃。

創造、研究、榨取薩菲羅斯所有價值的計劃。

沉重的心情一直持續到寶條離開之後都沒能得到纾解。如果曆史大事件永遠要跟着既定的規律來走，能經由人為設計産生變化的隻有一些無足輕重的細枝末節，那她現在的所作所為到底還有什麼意義？

改變初遇場景、改變通訊情況、改變薩菲羅斯對她的态度——不影響世界主線、僅影響個人的微觀變化點。

S項目組人員空缺、兩年後G計劃實驗體的劣化、四年後尼布爾海姆魔晄爐調查事件——密切相關世界主線、背後有更龐大的機器運作、以她一人之力難以扭轉情況的宏觀事件點。

而後在後者注定的航線下，薩菲羅斯注定要被他所在意的人抛棄，注定要知道身世，注定要走向沒有回頭路的深淵。

就算她這輩子不想再走以前的老路，可她依然還是Jenova計劃的研究者。

就算她這次不打算和寶條合作，可最後她說不定還是要在神羅公館裡存放的其它研究報告中留下自己的簽名。

……薩菲羅斯可能還是會把她當作和寶條一樣心懷不軌的家夥。

尚未出生時便被父母抛棄，誼切苔岑時被摯友無情留下，情濃意濃時發現所謂戀人從一開始就是一場虛假的謊言。甚至在他的視角裡，“戀人”隻是一直靠着别樣的詭計把他當作非人怪物來研究——盡管她未曾如此。

……他還是會像上輩子那樣走向不歸路啊。

這條路注定是死路嗎？

她真的能在命運的道路上做出一些實質性的改變嗎？

拯救世界對她來說太宏大、太遙遠，也太陌生，她從一開始就沒把“世界會變成什麼樣子”這種問題納入進自己的目标裡。

她能感受到的事物很少，自身在意的東西則更寥寥無幾，能夠讓她在當時對星球說出“好”字，而後回來一切開始之前的理由，從來就隻有一個薩菲羅斯。

……但她真的能成功嗎？

會不會不管她做什麼事情，最終都是注定死局，無力回天？

好糟糕。

一切都糟糕透了。

在前往總務部走職務變更審批流程的路上，她沒忍住看了一眼電梯外的天空。

厚厚的濃雲堆積在天空，宛如波濤洶湧的大海，中心鉛灰色的漩渦将太陽吞噬幹淨。于是黑海也如巨網，網在天上，兜着大地，似乎要将所有站立在鋼鐵巨獸腹部的人類全部禁锢在牢籠裡。

躺在口袋裡的手機不停地振動，來自治安維持部門的前線咨詢、科學部門發來的下一季度工作計劃、都市開發部門的最新建造情況、神羅輿論管理部門對戰争英雄的虛假宣傳，間雜幾條沒有營養的騷擾信息，讓人看了更加心煩。

她秉持眼不見為淨的原則，索性将郵件一鍵已讀，再把手機設為靜音。

反正已經是假期前的最後一個工作日了，這天最重要的事情，無非就是那份組内人事變更通知吧？

總務部位于神羅大廈10樓，敲擊鍵盤和點擊鼠标按鍵的聲音此起彼伏，奏響在永遠單調昏沉的白色燈管下，一切事物都顯得單調乏味。

她很想做些什麼逃離那如陰霾般将她籠罩的陰郁情緒，可是隻要站在神羅大廈内部，隻要立身于這塊冷硬灰黑的金屬圓盤上，隻要呼吸着不管怎麼稀釋、淨化都始終散發着魔晄味道的空氣，她就始終如籠中困雀一般。

盡管逃吧，逃不出去的。

有人對她說。

即使她沒見到任何人開口。

“你的工卡已經解鎖68層的權限了，另外，這邊是調薪審批表，确認無誤後簽名即可。”顯示屏後的聲音拉回她的思緒，她微微回神，從眼前的女孩手中接過自己的新工卡。

變化看起來其實沒有多少。除了工牌内部芯片的權限更高了以外，也就隻有表面上的科學部門研究員，變成了高級研究員。

壓力和緻郁等級的變化卻是不一樣的高。

“謝謝。”她回道。

沒有必要在已經熟悉的内容上耗費精力，她直接掠過薪資單上的金額，提筆落字，飛快地簽上自己的名字。

“你不再确認一下薪資？簽字前還有談薪的機會。”訝色崩裂開女孩臉上僞裝的公式化表情，明顯是對她的動作産生了疑惑。

多餘的好心。神羅什麼時候還收這種人放在中樞部門了。

她擡起眼簾，本不打算回複，可遞文件的同時目光不可避免地落到女孩胸前的工牌上。

總務部實習生莫麗莎。

……她之前有沒有發揮過總務部人脈的作用？

短暫的擡眼動作中，腦海裡思緒閃現飛快，不過一擡手的動作，數條方案就條分縷析地呈現在腦中，一條上輩子未曾想過的道路徐徐展開。

總務部，神羅公司不算起眼的行政後勤部門，卻管理着公司底層運轉的各個結構，人事檔案、财務管理、行政樞紐，乃至協調監管公司的方方面面。

演技已如本能一般刻進她的基因裡，她不疾不徐地朝莫麗莎露出一抹微笑，又故作柔弱平和的樣子輕輕搖頭：“沒必要看了，能夠升職進寶條博士的核心團隊已經是天大的運氣了，不管工資多少，肯定都不比以前差。”

她觀察着莫麗莎的神色，以低位者撿到好運的姿态先壘起第一層印象，再用不求名利的外皮構建知足無害的下一步内核，對于一名還未轉正的實習生而言，必然能展開進一步話題。

眼見女孩青澀的臉上隐有松動，她趁熱打鐵：“寶條博士對手下的科研人員一向要求嚴格，我在組裡一直表現平平，比起工資，其實我更擔心升職後完成不了博士的要求，反而被開除呢……”

明亮的光管下，莫麗莎清透的藍眼裡湧現出頗有些同病相憐的意味。魚兒上鈎了。

有着麥穗金一樣亮麗發色的女孩左右瞧了瞧，确定同事都在埋頭苦幹，又看了看她桌面堆積的文件。不知是想到了什麼，莫麗莎猛一咬牙，一擡眼，毅然放下手中的文件資料，拉着她往總務部側邊的落地玻璃窗走去。

光滑的玻璃窗面被清潔人員擦洗得十分透亮，随着腳步聲溫馴地映照出兩個女孩并肩而立的身影。總務部最僻靜一角，從旁邊休閑沙發和堆放着零食茶水的小桌可以看出來，此處是本層職員專門用于上班累了休息的地方，或者是來客靜等之地，無人往這裡投來窺探的目光。

“……哎，我也是，我投遞神羅的時候也根本沒想過自己會被錄用，聽說本來總務部已經選中另外一名應聘者了，但是因為一點意外，她最後沒來入職，所以這份工作就便宜了我。”

神羅千人一面的外殼終于被眼前金發藍眼的卷發少女撕裂開一道鮮明的口子，她得以通過沉悶死闆的工作面具看清軀殼下靈動的靈魂，明豔溫暖的霞光仿佛能将她積郁的心境全部照亮一樣。她的目光微黯，安靜地觀察莫麗莎，似乎想将女孩的靈魂從□□中剖出來細細觀察。

熨帖得體的西裝三件套拘禁着女孩宛如飛鳥一般的靈魂，莫麗莎也确實如鳥兒一般，叽叽喳喳地說着些什麼。

……這就不奇怪了。難怪她會在神羅這個冰冷堅硬的金屬盒子裡，看到莫麗莎這種居然會在工作時流露出不應有的好心的人。可惜每個入職神羅的職工都注定要成為仰望玻璃窗外天空的囚鳥，也不能怪她升起利用之心了。

“我也抱着和你一樣的擔心呢，唔，達索琳……我可以叫你達茜嗎？”女孩依然在她耳邊絮叨。

“啊……可以，莫妮。”她從怔愣中回神。

“入職後的工作壓力還真不是以前所想象的，怪不得神羅一開始沒選中我，我也好害怕因為達不到領導的要求而被開除……”說到這裡時，莫麗莎的臉色和語氣一樣失落。

“沒關系嗎？”她先是體貼地問道，“現在離開工位過來和我說話，你的工作不要緊嗎？”

“……應該沒事。”莫麗莎的目光遊移了一下，“已經快要到下班時間啦，很快就是年假了，神羅不會追究的。”

她笑了一下，主動擡起手摸了一下女孩如麥穗般金黃的頭發，如同預料看到莫麗莎神色一滞，呆呆地看向她。手指從發頂慢慢摸到她發辮的尾部，她體諒地說道：“還是不能影響你工作，畢竟你現在還在實習，實習期内還是不要太出格了。我們可以回頭再聊。”

遲來的绯紅此時才浮現在莫麗莎的臉頰上，女孩在反應過來後，目光羞澀地亂瞥着，不忘小小聲反駁一句：“沒事啦，我實習期審核其實已經通過了，年後就可以轉正了……要不你在這坐一會？等下班時間我再……啊不對，你們科學部門很忙的吧？會不會打擾到你工作？”

“沒事，科學部門年終的事情都處理完了，我在這等你吧。”

她端着一杯溫熱的白開水在休閑沙發上坐了下來，玻璃窗外的天氣更暗了，厚雲不安地在天空積湧，将太陽徹底遮蓋掩飾，取而代之的是隐約轟動的雷聲，和偶爾劃破天際的電鞭，如果1998年是要以雷霆暴雨來收尾，那也未免太過糟糕。

……也不知道薩菲羅斯什麼時候才回來。

她不想去看手機，也沒有看報消磨時間的習慣——總務部的休息角裡隻有幾份神羅出版的新聞時報，這種東西看和不看其實差别不大。

伴随時光流逝的依然隻有人群走動和敲擊鍵盤的聲音，她索性看着落地窗上的倒影出神，任由上輩子的記憶再度在腦海裡重映。

大多是和神羅以及薩菲羅斯有關。

記得也是某一年的這個時候。那時她剛和薩菲羅斯在一起不久，至少情誼沒有後來那麼深厚，大概是[μ]-εγλ1999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