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段時間以來，和前世的張揚高調不同，她在科學部門中一直在努力地壓低自己的存在感，不争先、不搶風頭、放慢效率，隻求讓自己成為組内不被留意的透明人。

在還沒想好怎麼處理最棘手的難題之前，避其鋒芒是最明智的選擇。

可命運之輪還是循着既定的路線前行，中途航線或許會有些許偏移，可總體軌迹終究不會相差太遠。

上午10點，寶條帶着科學部門目前最精銳的一批研究員，前往68層——科學部門機密等級最高的樓層，需要特殊的鑰匙卡，隻有寶條的核心研究團隊才能進入的絕密實驗區域。

11：30，從65層到67層的各個電梯口、樓梯口前都被突然調來的3rd特種兵守住，任何研究人員不得離開本樓層一步。

11：49，一聲凄厲的尖叫從68層的樓梯口處傳來，随即67層的燈光也開始猛烈閃爍，持續十幾秒後爆裂了一半。

12：23，伴随着濃烈血腥味而來的某物爬行的聲音響徹于耳，幾隻長相猙獰、難以言述、一邊爬行一邊在地面留下腐蝕性黏液的怪物出現在樓梯以及通風口的位置，但很快被特種兵們擊斃。

12：57，開始有身穿嚴密防護服的人員拖着沾滿血迹的處置危險實驗品的大号密封袋出現在樓梯間。

似乎有人沒拿穩手裡的重物，或者是密封袋沒包裝嚴實，幾聲沉重的悶響在台階上滾了幾個來回，微敞的袋口裡掉出來一條斷掉的手臂、和一張染血的工牌。

——科學部門研究員，早見春。

惶恐的情緒彌漫在整個實驗室裡，所有研究員都面帶不安地低聲交流着什麼，焦慮和驚恐開始蔓延，隐隐約約間，她聽到幾聲低泣的聲音。

她垂下眼，凝視着自己手中還未完成的溶液，花了幾秒的時間思考是完成任務不被寶條交出來批評重要、還是裝作一般研究員加入驚恐隊伍裡不顯得鶴立雞群更重要。

肩膀不知被誰拍了一下，她不悅地沉下眉梢，被觸碰的冒犯感促使她轉頭看去，白發紫瞳、笑容散漫的青年強硬地擠進她的視線，見她看來時嘴角的弧度還又拉大了一點：“有人死了，你不害怕嗎？”

“……”她看了一眼在各個燈泡下抖成篩糠的研究員，果斷選擇了方案一，“該死的時候，害怕就能不死了？”

“是你能說出來的答案，達索琳。”白發的青年泰然自若地走到她旁邊，從桌面上拿起幾支試管，對着光線晃動，“魔晄的提取物，燈光下看着真是迷人，不過這個劑量，似乎比寶條博士要求的多得多。”

“你很閑，艾利歐姆。”她不耐地低斥。

“比你好一些。”盯着她危險的目光，艾利歐姆微微聳肩，他往她的方向又靠近了一點，煙紫色的眼眸裡藏着一絲似乎要将她面具剝離幹淨的銳利，“我最近一直在好奇一點，達索琳。從進組以來，你不是都表現得特别賣力？超額提前完成工作、恨不得泡在實驗室裡、還不時往寶條博士面前走動，一邊試探一邊奉承。”

“可你最近變了，準确地說，好像是從幾個月前社内傳出你和薩菲羅斯的流言之後，你就對工作變得沒那麼積極了，甚至——你還在刻意地壓效率。為什麼？”

“這和你有什麼關系。”她放下手裡的實驗用品，側身背着光看向艾利歐姆。

“你應該知道，組内要洗牌了。”艾利歐姆隐晦地說。

“那又怎麼樣？”

“你不是一直想要這個機會？”

“所以你是怕我擋道？如果是的話，那你可以放心了。”她的聲音裡透着一絲疲乏。

“你怎麼能這麼說，達茜。”

“閉嘴。”

青年的嘴上依然挂着一抹無所謂的笑容，他挑了下眉，任她冷着臉從他手中快速奪過那幾管魔晄溶液，隻是目光始終沒有移開，依然帶着令她反感的探究之意。

“裝得再像，你也當不了正常人的。”他猛不丁開口說道。

她的動作頓了一下。過了幾秒，她才慢吞吞地，把視線從那令人目眩的綠色溶液上移開，轉向青年的身上。

“别這樣看我，達索琳。我隻是覺得，與其抹去鋒芒，裝作平庸的樣子，藏進那些廢物研究員的中間，還是你以前那樣抱着冷漠殘忍的态度對待實驗體要有趣得多。就算裝得再像，你也還是那個沒有絲毫人性、麻木不忍的樣子。何必讓自己活成别的樣子呢？”

實驗室裡的燈光開始閃爍，原本照耀在他們中間的那盞白熾燈在接連晃動幾下後，也如先前報廢的燈泡一起，随着一聲爆鳴炸裂成碎片。實驗台頓時被黑暗籠罩，光和暗再度被虛空的鍘刀分割出淩厲的分界。

紛紛揚揚的玻璃碎塊疾速掉落在他們中間，她一步未動，隻是就這麼擡着眼和艾利歐姆對峙着，青年突然擡了下手，示意她往身後看去。研究員們在那聲爆炸聲後又往有光的地方靠攏了些許，偌大的樓層内，隻剩下她和艾利歐姆站在漆黑的角落。

“你想要什麼？”她轉回目光。

青年的笑容在晦暗中再度拉大：“我們會一起被選中進新的核心團隊裡。做我的對手，或者搭檔，如何？沒有同理心，卻具備超高的實驗才能，你天生就是為了做非人道實驗而存在的。裝作普通人很累吧？體驗了幾個月，也是時候回歸正軌了。”

“我聽寶條博士說了……”青年的話語中帶着一絲不易察覺的引誘，“68層的項目，是絕對超前而偉大的，它能超越一切生命，創造人類以上的英雄神明，所用的實驗體和創新出的實驗手段也是這一層從未嘗試過的，你不感興趣嗎？”

她突然冷笑出聲，極盡的譏諷躍然于臉上。

“你比我更适合當寶條的助手。”

“什麼？”

艾利歐姆，上輩子确實短暫當過她的搭檔，但很快就被她踩了下去。

青年在傑諾瓦項目上表現出來的能力遠在她之上，也抱有比她更高的實驗熱情。可惜在不擇手段上位這一點上遜色于她，最終隻能被寶條按在普通輔助人員的位置上死命壓榨。

“……不勞費心。”她面無表情地在實驗桌上按了一下，下一秒，刺眼的白光将她半身籠罩，“瘋狂科學家的身份我已經玩膩味了。”

她想到了什麼，突然輕扯嘴角，上揚些許，露出一個盡然是惡意的玩味笑容。迎着青年錯愕的表情，她将下颌微微擡起，以略矮于青年的身高擺出一副居高臨下的姿态，就和上輩子她無數次擺出來對待其他研究員時的态度一樣。

她說：“既然你這麼想要，那就讓給你玩吧。不過啊，對于這種無趣的小遊戲，我實在是提不起什麼興趣。你自己玩得開心。”

她不再看艾利歐姆一眼，轉頭投入自己的研究之中。

14：03，她放下了手中的實驗用品，神羅搶修部隊也恰在此時修複好實驗室裡的燈管。

血腥味被更濃的消毒藥水的氣味掩蓋，人群中的躁動依然沒有緩解。

14：29，寶條帶着零星的幾名研究員出現在67層，除了為首的寶條本人以外，其他的研究員基本蓬頭垢面，白大褂上或是沾着鮮血試劑、或是被什麼東西撕去或咬去一塊，總體顯得狼狽不堪。

寶條讓所有樓層的實驗研究員在這裡集合，他手裡抱着一沓文件，走到人群前方，她的心裡突然升起了一絲不妙的預感。

“每年年初，部門内都會有一次人事調動。”寶條用飄忽的語氣說着，“等年後複崗，以下人員會離開原本的科研崗位，來到最重要的S項目組協助我進行研究。”

——作為科學部門主管，神羅的科研需求又極大，寶條手裡同時壓着好幾個研究項目，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代号為“S”的項目組。

“念到名字的人，等下跟我過來……”寶條的手指點着第一張文件，開始有條不紊地報着名單。

……這一次，為了避免卷入Jenova計劃的核心，她已經在盡量壓低存在感和藏拙了。科學部門的研究員，和科學部門負責Jenova計劃的研究員，是兩種東西。

人群角落的陰影處，艾利歐姆突然朝她看了過來。

她的心髒開始飛快地跳動起來。

“……艾利歐姆……”寶條猛然看向了她，鏡片後的目光，是不加掩飾的明晃晃的黏稠惡意，“以及……達索琳。”

“以上。”

“博士，我有疑問！”在她身前不遠處，站在第一排的某個研究員大聲喊道，“達索琳的效率是我們中最慢的，行動拖沓不說，有時候她還超時完成任務，憑什麼她能進S項目？！”

“……達索琳雖然效率緩慢，但這幾個月來，她手裡實驗的成功率為97%，是你們之中最高的。效率的問題嘛……呵呵呵，等轉項目之後，我相信自然而然就會提高了。”說這話的時候，寶條略帶深意地看了她一眼，鏡片後的那雙眼睛，似乎已經看破一切僞裝。

……可是以她對寶條的了解，他不可能會特地關注非核心的項目組裡每個研究員的實驗過程和成功率。他隻在意最後有沒有如期完成。

不對勁。

腦海中跳過某個念頭，她的呼吸一滞，一種猜想荒誕地浮現在心頭，她緩慢地轉過身，看向人群邊緣的某個身影。

白發紫瞳的青年站在昏暗的角落處，幾乎沒有被燈光照到，見她看過來，他主動往前走了一步，嘴角處的笑容不知挂了多久，也不知道在人群聚集時，他在後面盯了她多久。艾利歐姆微微偏頭，嘴唇動了動，隔着躁動的人群，無聲地傳來話語。

——達索琳，一起去最适合你的地方吧。我和博士都很期待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