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衡無聲地走進了他從未進過的寝殿,寝殿已經按照路知的吩咐改成了白色居多的氛圍,和路衡的寝殿布置很像。
路知這才發現路衡手中端着一個托盤,托盤上放着一碗清湯細粉。
清湯上浮着一小片香油,細粉上放着一顆煎得很嫩的煎蛋和幾片菜葉,隐約的香氣讓路知的胃都攪動了起來。
路衡看到了路知的視線,微微露出一些笑意。
他将托盤放到了窗邊軟榻上的矮桌前,再把面端上了桌。
“快過來。先用膳吧,是不是餓壞了?”路衡的語氣還是一如往常的溫柔:“你還受着傷,午膳就清淡一些,我讓德叔備了一碗細粉,你嘗嘗喜不喜歡。”
路知順從地走到路衡安排好的位置坐下,他實在太餓了,顧不上什麼,便拿起筷子吃了起來。
路衡的目光凝聚在路知身上。
路知拿筷子的速度像是餓極了立馬要狼吞虎咽的架勢,但入口咀嚼的樣子卻還是端莊合禮的,小口吞咽的動作讓不太明顯的喉結有頻率般滾動着,頸子上紮眼的痕迹卻像是一個嚣張的警告。
東宮的侍從和他精挑細選的教習姑姑對待路知是極為用心的,短短一個月,便将路知的禮儀規矩教得很好。
可同樣是他精挑細選安排在路知身邊的那些保護他的人,卻沒有盡好自己的義務,讓路知受了這麼重的傷。
路衡的面色沉了下來,腦中已經想着該如何發落那些人。
包括謝衍川,包括姜述,一個個能在眼皮子底下讓路知受傷,路衡恨不得現在就下旨重重責罰他們。
但路衡知曉路知是個溫柔的人,路知若是知道他重罰身邊的人,可能會不高興。
路衡早在半月前要發落一個不小心将熱茶水潑到路知身上的下人,被路知攔下後,他便知道了。
路知太心軟了,明明自己差點被燙傷了,還一味隻說不打緊,還攔着他,讓那個犯了錯的下人趕緊離開。
心軟的人沒有自保能力,無異于将一顆雞蛋放在堆地高高的堅硬岩石堆中,等到哪日颠簸,便會從高處跌落,摔碎本就脆弱的外殼,被岩石伸出的尖銳戳破身體,摔得四分五裂,慘不忍睹。
路衡完全确信,路知會因為自己的心軟受到那有形的無形的各種傷害。
所以他想要将路知保護好。
他想為路知打造一個完全柔軟又安全的港灣,讓他不用面對那些不知從何處伸出的銳利荊棘。
路衡想要将路知囚在身邊,讓路知成為自己藏在懷中的至寶。
可是路知不願意。
見慣了大千世界的路知已經不是一件簡單的可以束之高閣的寶物了,他有思想,有情緒,會因為外界的傷害而産生裂痕,更會因為内心的困頓而碎裂。
路衡害怕了。
他像一個從未見過好東西的乞兒,整日與泥濘相伴,卻意外得到了一件世上最珍貴的寶物。
乞兒因為不想被他人發現這應該獨屬于自己的東西,他迅速将寶物緊緊抱在懷中,卻因懷抱太緊,讓那寶物斷了呼吸,失去原本的光華,變成一灘與他周身淤泥一般潰爛的死物。
直到寶物與那令人作嘔的泥濘相融,乞兒才想到,那寶物原來是他費勁了各種手段得來的,是偷來的、是搶來的!
那原也算不上什麼好物,是裹了肮髒塵土的,是與他一處的陰暗的死物,卻因一次意外跌入了河塘,洗盡了鉛華,得了意外的生機。
而他用那滿是污泥的手将這寶物捧起,試圖再次裹進那沾滿髒污的身體。
他路衡,一步步走到如今,又怎麼能配得上這樣的寶物……
路衡在宮中與謝衍川和姜述商議許久,得知路知受了傷,連出宮必須随侍的仆從和侍衛都未帶一個,換上一身常服,便直接從角門離了皇宮,直沖東宮而去。
他是那樣的倉皇無措,他不知道路知如何了,他想要快些見到路知,可卻又在到了東宮那刻,冷靜了下來。
在東殿外的時候,路衡知道路知就在門後。
路衡聽到路知跑進内室的腳步聲了,他放慢了步調,刻意用力推門進殿,為了讓房内躲着的路知聽見自己進來了,好叫路知有所準備。
路衡記得與路知的争吵,他一次次回想那句“路知與知知本就不同”的意思,他不敢有太多期待,因為實在害怕期待落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