刍蘭戰戰兢兢地趴伏在地上,緊緊閉着眼睛,眼前一片黑暗,她卻不敢睜眼,隻豎着耳朵聽上方的動靜。
隻聽耳邊的腳步聲一停,一道清越動聽的聲音在她上方響起:“我為什麼要殺你?”
聽到這句話,周身的壓力驟然一松,刍蘭擡起眼來,看着眼前的人,她的眼睛微微彎着,銀色面具下的皮膚清透白皙,近距離看來,怎麼也想象不出傳聞中說她醜如羅刹的模樣,反而有種平靜婉約的美。
她動了動唇,小心翼翼問道:“尊主召我來,不是因為我犯了什麼事嗎?”
面前的人似乎笑了一下,不似第一次見到她那副極為淩厲的模樣,她甚至稱得上溫和。
下一刻,她彎身将自己扶了起來,又道:“什麼習慣,不要動不動就下跪,我這裡可沒有這種規矩。”
刍蘭順着她的動作站起身,隻見久伶的目光細細地打量着她,最後視線微微一偏,落在了她左耳的那隻珍珠耳墜上。
她像是有一瞬間的恍惚,目光有些放空,刍蘭不明所以,忙将剩下的那隻耳墜摘了下來,問道:“尊主喜歡這個?”
久伶沒有說話,低頭凝視着她掌心靜靜躺着的那隻耳墜,隻問她:“這隻耳墜,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刍蘭自然不敢說話,隻老老實實說實話:“我一出生便戴在了耳朵上了,聽族裡的長輩說,是父親留給我的。”
久伶輕聲“啊”了一聲,道:“果然是這樣。”
她笑着同她一樣攤開掌心,赫然是那隻她遺失的另一隻耳墜。
刍蘭驚了一下,脫口而出:“竟然在尊主這裡。”
久伶“嗯”了一聲,一隻手擡了起來懸于她的頭頂,她猛地想起那一日那隻魔被捏碎顱骨的畫面,渾身的肌肉立時繃緊,大氣都不敢喘一聲。
尊主要殺她了嗎?
那隻手在她頭頂上方僵住,欲勢向下的手生澀地轉了個方向,輕輕在她肩上拍了拍。
久伶抿了抿唇,又仔細地瞧了一眼她的眉眼,道:“你同你父親,長得很像。”
刍蘭從來沒有在旁人口中聽過自己父親的模樣,族人對此也從不多說,她隻知道自己的父親在很小的時候便離開了她,她也從來沒有見過父親的模樣。
這是她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評價。
“尊主認識我父親嗎?我……我也不知他是什麼模樣。”
久伶将那隻耳墜放在她的掌心,突兀地問了她一句:“這些年,你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一句話落下,無意間掀起她體内的驚濤駭浪。
那一刻,刍蘭也說不清内心是什麼感受,就算是照料她長大的老嬷,也早早離開了她,更别提因為她的弱小,常年膽戰心驚地活着,毆打和欺淩隻是家常便飯,她從小就被人罵是雜種,說她是她那被趕出魔界的父親和凡人所生的雜種。
她對此一無所知,因為太過弱小,一切都隻能被迫接受,膽小地活到今天,已經是她做過最努力的事情了。
可是從來沒有人問過她,你是不是過得很不好?
但是久伶問了,這個傳聞中暴虐的魔頭,這個面無表情捏碎人顱骨的人,在問她,你是不是過得不好?
刍蘭的淚不知不覺打濕了臉頰,她甚至覺得從未有過的親近。
久伶靜靜地看了她一會,伸出手幫她擦掉面頰上的眼淚,指尖帶着輕微的暖意,像是一片輕柔的羽毛拂過她的臉。
“你父親……是我最好的朋友。”
“若你願意,可以待在我的身邊。”
刍蘭從這一日起便在魔宮住下了,她從來沒想過曾經如此懼怕的地方,如今在她看來,竟也有了一絲家的味道。
久伶從不要求她做些什麼,她身邊甚至連一個婢女都沒有。
剛來那幾日,她環視了一圈空空蕩蕩的宮殿,這裡簡直空寂得可怕,就像是一座巨大墳墓一樣,靜得沒有一絲聲音。
久伶常常孤身一人站在寂靜無聲的殿中,她的面容很年輕,不過十八九歲的少女模樣,眼中卻一片蒼涼。
仿佛千帆過境,獨留一片寂靜的死水。
她想為久伶做些什麼,于是她主動對久伶提出要做她的婢女,否則她總覺得不安,她不習慣過這樣沒有付出便能得到安逸的生活。
久伶卻想都沒想就拒絕了她,她木讷地站在原地,像是被訓斥了一樣手足無措,那人卻輕聲歎了口氣,那隻手終是放在了她的頭頂,輕輕地、甚至帶着一絲寵溺意味地揉了一下。
她說:“你不需要為我做什麼,更不需要你來讨好我。”
“你隻需要在這裡安心、無憂無慮地活着,想做什麼便做什麼,想去哪裡便去哪裡。”
她的聲音平和又充滿力量:“刍蘭,我希望你快樂。”
自那日以後,像是所有的胡作非為都有人托底,從小無父無母、受盡欺負的孩子終于有了一個能夠哭訴的懷抱。
她也是有人疼的孩子了。
就如同久伶希望的那樣,她過得一日比一日快樂。
久伶不怎麼召集大将,但從來沒有避諱過在她眼前展現自己冷血的一面。
衆魔從最開始的猜疑、忌諱,到後來看到她也能平和地點個頭打招呼,完全将她當作了尊主身邊的吉祥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