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人争論最重要的就是,氣勢不能落了下風。
玄桑這人,從前也是個極有天賦的天之驕子,那時候自然也有眼紅之人,面對譏言冷語,他可從來不是什麼好相與之人,不把對方家中祖上十八代罵個遍已經是他積了口德。
這些年來,他的修為停滞不前,容顔漸老,連帶着整個人都沉靜了下來,是以這些小輩們都忘記了,曾經的玄桑,究竟是個怎樣的人。
他的掌心輕輕拍了一下殷禾的腦袋,沒理會殷禾的制止,反而笑的更加肆無忌憚。
莫燕幀搖頭歎息,上前一步勸說道:“交出魔胎,難道你想與整個雲洲四海為敵嗎?”
多費口舌無異,此刻雲清宗已經成了衆矢之的,殷禾不想讓場面太過難堪,腳步輕輕往前邁了一步,便被宋帆橫過來一眼,一隻手跟鐵腕似得按在了她的肩上。
“聽師尊的話。”
“咱們雲清宗别的能力是不行,但拼了這條命,也絕不叫同門受欺負。”身後有熟悉的小師兄的聲音傳來,殷禾回望過去,他隻是皺着眉抱着不平。
手上傳來溫熱的體溫,是曾經她淘氣未完成課業被罰時偷偷給她送過飯食的師姐,她輕輕拉了拉殷禾的手腕,柔聲道:“别怕。”
“我……”殷禾張了張口,她想說些什麼,喉嚨卻仿佛堵了一團棉絮似的,又軟又酸。
她曾經自以為是地以為自己的身份隐瞞地很好,殊不知,在她不曾見過的地方,每個人都默契地接受了她的身份,毫無芥蒂地與她相處,視她為珍貴的同伴。
封印大陣在幽冥海上空投下一層仿若透明的光罩,隐隐能夠聽到蟄伏在海底的怨魂的哀鳴。
“是她——”
從莫燕幀身後忽然傳出一聲驚呼:“啊!我認得她,她就是那個在雲起城破陣之人。”
殷禾看向那聲音的來源,一張普通到幾乎讓人見之即忘的臉,實在沒什麼印象。
那人往前邁了兩步,直接指向了殷禾:“就是你。”
像是海水漲潮一般,有了這一浪,後續的指認便顯得越發洶湧。
“對對,我也想起來了,就是她,那時候她的佩劍就叫驚塵。”
“啊,難怪那時候能夠爆發那麼強悍的靈力,依我看,就是早就和魔族串通好了。”
接着又有人順着那些議論說道:“當時還說的那麼道貌岸然,還真以為自己是什麼拯救蒼生的大人物了,原來竟是這樣的敗類。”
“還說要跟那重魇同歸于盡,笑死人了,宗門内出了這樣的人,居然還不想着肅清。”
殷禾聽着身邊如同像浪潮一般的羞辱和指責将她淹沒,她當時從未想過幫助這些人逃離重魇的殺陣要得到些什麼。
隻是這些人反戈相向,讓她覺得好像做的這一切都是徒勞的,她沒有期盼着這些人能為她說上一句公道話。
但是至少,至少不要……這樣扭曲她的想法。
這些聲音紛亂嘈雜,争吵不休,像是一場巨大的鬧劇。
“锵——”
一道劍光自高空落下,三足金烏順着劍身盤旋于空,烏鳴之聲響徹雲霄。
劍落,直直插入地底,無形的劍波騰地一聲擴散開來,擊起數丈高的海潮。
那些嘈雜的聲音瞬間一停,一時間衆人噤若寒蟬,隻有一道清冷的聲音傳了出來。
“說夠了嗎?”
謝遲擡手一點,霜心便回到他的手中,他漫不經心地環視一圈,突然揚起唇笑了笑。
“就憑一個極天之境,便能斷言一個人是不是禍害,憑什麼,規矩是你們定的?”
衆人面面相觑,誰也沒想到羽山的人會質疑極天之境,衆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謝若望的臉上:“這……”
謝若望的眼睛黑沉沉地掃過站在前方的謝遲,手中忽然凝出一道細長的玄鐵鎖鍊,還未有人反應過來,“啪”地一聲猛地抽在了謝遲背上。
謝遲的腿彎瞬間向下沉了一下,血水緩緩浸透了白色的衣衫,像是雪地裡盛開的紅梅。
殷禾看着謝遲蒼白的臉頰,隔了那麼遠,還能看見他微微顫抖的脊背,可想而知是有多痛。
打完這一鞭子以後,謝若望擡手,一隻赤金色的,極為奪目的三足金烏破空而來,穩穩地落在謝若望的肩頭。
“犬子言語無狀,該罰。”
“我以三足金烏之力起誓,永遠遵從極天之境的預言,絕不悖逆天道的預示。”
他的聲音以渾厚的靈力蕩出,幾乎響徹了整片幽冥海。
随着他的聲音,衆人像是不自覺地跟着他道:“絕不悖逆天道的預示。”
聲音浩浩蕩蕩,整齊劃一地在幽冥海上空響起。
像是感受到了什麼似的,謝遲的身軀猛地一震,“你明明答應過我的,隻要我聽你的話,你……”
他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看着謝遲的眼神帶着溫和又殘忍的笑意。
“這是我要教你的第一課,永遠不要相信任何人。”
謝若望負手而立,視線在謝遲身上停了一瞬,輕輕擡了擡手,道:“殺了吧。”
他的手貼着謝遲的發頂,輕而易舉地控制住他的視線。
“你好好看着,這就是你不聽話的下場。”
謝遲的瞳孔睜大,背上的傷口崩裂地更加嚴重,幾乎将他的白衣染紅。
話音一落,雲清宗衆人将殷禾圍在中間,紛紛拔劍而對。
“玄桑,看好你的門人,今天你是要與整個雲洲為敵嗎?”
謝若望看着雲清宗衆人的架勢,眉心擰在一起:“你偏要偏袒那個魔胎?”
他轉過身來看着玄桑,“你希望阿杳看到你這樣嗎?”
玄桑聽到這個名字的瞬間便一掌拍了出去,但是謝若望是何等修為,他隻輕巧地側身一避,便讓那道掌擊落在了空地上。
“不要在我面前提那個名字,你不配。”玄桑咬着牙,聲音像是從齒縫中擠出來的。
謝若望看似歎息地搖了搖頭,面上無悲無喜,就像是碾死一隻螞蟻一般平靜。
“若有反抗者,一并誅殺。”
“不要!”殷禾站在雲清宗衆人圍在的保護圈中,她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卻沒能阻止向着這邊不斷襲來的攻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