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禾抿了口酒,将碗放在桌上發出輕微的“嗑哒”聲,随後站起了身,走到那一樹海棠花下。
甯靜的晚上,月色照在不大的一方小天地裡,就好像那些事情還沒有發生過,這裡還是曾經的懷水鄉。
“我那時候總想着,能夠和你一起平靜安穩地度過一生,就已經是非常圓滿的人生了,後來才知道,就這麼一點願望,都是這麼難。”
一朵海棠花落在殷禾的鬓間,她伸手拿了下來托在掌心:“人的命就好像這朵花一樣,又脆弱又經不起風吹雨打,風一吹便落到泥裡,任由别人擺布,我不想做這種花。”
“所以,現在我有了自己的劍,能夠自保和反抗的能力,有了更多的牽挂,不隻是我,你也是。如果可以,我也想和你一樣在懷水鄉不聞不問地繼續生活下去。”
殷禾頓了一下,朝着謝遲慢慢靠近,她有些遺憾地歎氣:“但是,你我都知道,我們回不到以前了。”
謝遲的指尖輕輕擦去她眼角不知何時落下的一滴淚,問她:“殷禾,你在怨我嗎?”
她拉下謝遲的手,攥在手心,感受那雙手微涼的溫度:“我不想怨你。”
“所以你能告訴我,這些年你究竟發生了什麼嗎?”
她的眼神帶着懇切,是真的想要走進她缺席的那幾年時光。
她想問他,關于羽山,關于謝遲這個身份,關于沁甯,關于他當年為什麼會離開懷水鄉,關于他的種種她不曾了解的另一面。
可惜謝遲隻是望着他,直到殷禾的眼角的淚痕被風吹幹。
“對不起。”
殷禾的手放了下來,臉上挂着顯而易見的失望。
從什麼時候起,他們之間也有了那麼多的秘密。
殷禾掩飾一般地笑了一下,道:“我們順其自然吧,好嗎?”
半晌,謝遲才反握住她的手輕輕捏了一下她的指腹,道:“好。”
“讓我一個人靜一靜吧。”
謝遲回到屋内,拿了一件披風為她系上:“夜裡風涼,不要吹太久。”
說完這句話,謝遲便轉身離開了,他離開的背影在月光下顯得很單薄,清瘦筆挺地走在月色下,像一顆孤寂的樹。
殷禾确實沒有完全放下謝遲,如果這麼容易的話,她也不會找了他整整五年,隻是她現在心裡亂得很,她需要時間來思考兩個人之間的關系。
她坐在藤椅上吹了會兒風,等到月升中天之時才準備起身回屋,剛一起身,胸口處忽然跳動地極快,四肢像不聽使喚一樣,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光,整個人軟得像面條一樣“砰”地一聲磕在了旁邊的木桌上。
額頭處傳來劇烈的疼痛,讓殷禾的意識有了幾分清醒,一股熱流順着額頭流進了眼睛裡,殷禾半睜着一隻眼,勉強撐起身子擡手去擦額頭上流下來的血。
誰知心口處極速跳動的心髒忽然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用心如刀絞來形容一點也不為過,她喘着氣靠在桌邊,忍受着那股劇烈的疼痛。
那股仿佛将心髒紮穿似的痛苦卻沒打算放過她,一陣比一陣更強烈,在最後一波疼痛中,殷禾猛地吐出一口血來,整個人眼前一黑。
失去意識之前,殷禾還想着,早知道剛剛該叫謝遲留下來的。
到處都是黑的,伸手不見五指,殷禾不知道自己是在哪兒,隻能憑着感覺四處亂走,黑暗中有一雙手伸了過來,殷禾吓了一跳,瞬間将手縮了回來。
“什麼人?”
那隻微涼的手再次伸了過來,聲音很低,像羽毛似的落在殷禾的耳邊:“别怕。”
不知道是因為什麼,殷禾聽着那道熟悉的聲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是誰,腦子裡就像塞滿了漿糊一樣亂糟糟的,隻能憑着本能去相信他。
那雙手牽着她不緊不慢地一直向前,她的眼前是一片漆黑,什麼都看不到,唯一能感覺到的,便是黑暗中輕輕牽着她的那雙手。
讓人無端地感到安心。
不知道往前走了多久,殷禾的眼前有了一點細微的亮光,越往前走,那道光便越亮,漸漸地周圍像朝陽初升似的都亮了起來。
殷禾下意識地偏頭去看牽着她的人的容貌,卻發現那人的容貌依然半隐在黑暗中,隻能看見一點線條精緻的下颌線。
她心中納悶,越是想要看清那個人的容貌,眼前便越發像蒙了一層霧似的模糊。
殷禾使勁揉了揉眼睛,正想要開口說話,便感覺到那隻手松開了她,将她輕輕往前一推,站在她身後道:“走吧。”
她有些迷茫,轉過身來問身後的那個人:“去哪兒?”
“你不跟我一起走嗎?”
她站在明亮的光影中,回頭看着身後的一片黑暗,那人站在暗處,看不見他的臉,他沒有回答她的問題。
殷禾忽然感到一陣心慌,她朝着黑暗中憑着感覺伸手一拉,想要将那人拉出那片深淵一樣的黑暗中,忽然摸到一手的黏膩濕滑,帶着一股溫熱的觸感。
她一半身體跨進了黑暗中,終于看清了那張臉。
那張臉蒼白如紙,黑色的瞳孔像是要占據整雙眼睛似的彌散開來,他的臉上爬滿了數不清的紅紋,鮮血順着那些裂口泊泊地往下淌血,整個人已經不像個人樣了,簡直就是個從血水裡撈出來的人偶。
他用那雙黑色的,不似人的瞳孔盯着她,不斷重複道:“你該走了。”
說完,殷禾感到身體被輕盈地抛了起來,不斷地向身後的光圈逼近。
在眼前的景象消失之前,黑暗像是突然活了起來,将那人的身影完全吞沒。
殷禾的手指一顫,聲音抖得厲害,失聲喊道:“謝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