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毋意擡眸四顧,看着屋内大紅的“囍”字、閃爍的紅燭,以及繡着百子圖的喜床,一時竟感覺自己置身于一場夢境中。
喜床上懸挂着長長的同心結,色彩缤紛,輕輕搖晃。
她一眼看出是許之墨編的同心結。
那日他們賞燈後夜遊相思河,在畫舫上,她手把手地教他編。
她以為他真的想與她“永結同心”。
“怎麼,很遺憾新娘不是你?”顧不言語氣戲谑。
金毋意暗暗握緊拳:“大人明知我恨他入骨,又何須多此一問。”
他“嗤笑”一聲,瞟了眼嘈雜的屋外:“眼下可沒時間讓你遺憾,許之墨很快就要進來了,你且躲回暗道吧。”
“大人不與民女一起回暗道麼?”
“看來你還不夠了解你的前未婚夫啊。”顧不言的神色意味深長:“他出府迎親的一個時辰裡,侯府先是出現‘盜賊’,後是侯夫人引發騷亂,你以為他回來後這府中的防衛還跟之前一樣?”
“大人的意思是……”
“倘若我與你一起回暗道,估計誰也逃不出去,畢竟本座這張臉無人不識,那不如本座就留下來制造點混亂,如此,你便可趁亂逃走。”
金毋意怔怔看着他,似乎沒想到他會以身救她。
“多謝大人。”她福身行了一禮。
“金毋意,你不必自作多情地言謝。”
他朝她逼近一步:“你說得沒錯,我一直在跟蹤你,但知道我為何要跟蹤你嗎?”
她不知,等待着他後面的話。
顧不言的神色冷了幾分,眼睫翕動,又透出幾許莫測的深沉:“因為我不能讓你落到許之墨手裡,你本已是個死人,倘若落到他手裡,勢必要給我惹來麻煩,所以,我須得牢牢盯住你,哪怕眼下我無意讓你去死,但在無轉換餘地之時,我會先一步殺了你。”
“殺了你”三個字,他咬得格外重。
金毋意瞳孔微縮,仿佛又看到當日地窖裡那個殺意洶湧的男人。
她氣息發顫:“所以,大人也派人盯住了夢時,一旦他事敗,必定會先一步被大人所殺?”
“沒錯。”他毫不掩飾他的冷酷。
她心頭一緊:“敢問大人,夢時現在可好?”
他輕笑:“你現在最應該關心的人是自己。”
“大人……”
“你最好速速躲進暗道。”
她看着他,又看了兩息。
他神色堅毅,容顔極美,但在如此俊美的皮囊之下,卻包裹着一顆極其冷硬的心腸。
哪怕她幾番挑逗、幾番引誘,他依然無動于衷,且時時懷揣殺意。
有那麼一瞬,她甚至自我懷疑。
娘親說,“吾兒氣質如蘭才華超衆,必得衆兒郎追逐。”
書中言:“男子好色乃人之天性!”
可這一切到顧不言這兒,好似都不靈了。
他俨然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無懈可擊,無縫可入。
可他終究竟是個男人啊!
上次她親吻他,她明明還聽到他亂了呼吸。
沒錯,他亂了呼吸。
金毋意的不甘裡又多了幾許慰藉。
她不能屈服,她必須要将這個男人為己所用。
“那就有勞大人了。”金毋意說完轉身往暗道走。
“等等。”顧不言喚住她,上前一步将火折子遞到了她手上。
傧相正領着一對新人走上喜房前的台階。
一大群賓客跟在後頭,叫嚷聲此起彼伏:
“要掀蓋頭啦,新娘子要見相公啦。”
“入洞房羅,生孩子羅,許大人有福羅。”
許之墨言笑晏晏,就着身側郭婉兒的步子,走得不疾不徐。
待到了喜房門前,傧相橫身一擋,笑得見牙不見眼:“正所謂前堂紅喜,許大人該灑喜錢了。”
灑了喜錢後,方可入洞房。
許之墨極其配合地朝一旁的阿四招了招手。
阿四忙将準備好的碎銀抛向空中。
碎銀頓如雨下,賓客們一陣哄搶,一陣嬉鬧。
一大包碎銀轉眼流入各人口袋。
傧相滿嘴吉利話:“散喜錢,結良緣,洞房大吉利,生子必成器。”說完轉身去打開喜房的門。
但還未及觸到門框,那門竟從裡面打開了。
衆目睽睽之下,顧不言提起長腿邁出喜房,在門前的台階上長身而立,華麗的飛魚服在暖陽裡泛出粼粼冷光。
衆人一瞬呆住。
新郎還在外頭呢,喜房裡竟冒出别的男人!
連許之墨也一時反應不及。
片刻後壓着情緒問:“顧大人這是什麼癖好,趁着喝喜酒的機會竟往别人喜房裡鑽?”
顧不言神色倨傲,甚至還帶着理直氣壯:“聽聞府中出現盜賊,本座不過是來此查看一二,若有唐突處還請見諒。”
“查看?”
許之墨皮笑肉不笑,“我許家之事倒是讓顧大人費心了。”
“不必言謝,本座舉手之勞而已。”
顧不言語氣輕慢,目露不屑:“眼下盜賊已逃,許大人可以安心洞房了。”
許之墨朝前逼近幾步,看着他:“顧大人身負皇恩手段狠辣,又豈會在乎在下的一聲‘謝’。”
“不過在下忍不住想提醒一句,夜路走多終遇鬼,顧大人萬莫做出颠倒黑白賊喊抓賊之事。”
顧不言絲毫不退讓,也上前一步,“許大人在說誰是賊?”
“顧大人覺得在下說的是誰,那便是誰。”
兩個男人沉沉對望。
猶如相持的刀槍劍戟,殺氣騰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