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三心情很複雜。
他像是一個高級獵人,對卑微、柔軟的獵物産生了憐愛之情。
他希望獵物在送上屠宰場之前,能夠盡力得到幸福,他希望蘇小蠻不要掉眼淚,可蘇小蠻不可能不掉眼淚。
老三也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他就直愣愣盯着蘇小蠻蜷縮着的側臉看,比小時候玩手機還要專注。
蘇小蠻側臉輪廓精緻,鼻尖小巧挺拔,嘴唇因為高熱而發紅發燙。
老三會覺得這個側臉很有意思,一直看下去也不會膩,偶爾想得多一點,竟然就有一輩子那個意思。
匪徒之間輪休,等到老三休息的時候,老三問了下。
匪頭思來想去:“先藏兩天,我去聯系黑市,到時候搞個拍賣會,這兩天可得把人好好養着,要是瘦了不好看,賣不出價格的。”
老三抓耳撓腮,想了半天:“那我去找村裡人,抓兩隻土雞回來煨?昨天看他餓得冒冷汗,萬一有個三長兩短怎麼辦?”
匪頭:“還沒掙到錢,先賠上了?”
更大的利益放在面前,雖然提前虧錢,但這點錢不算多。
匪頭想:“也好,這兩天都累了,該好好補補。”
老三下去睡覺,又不敢去太遠的地方睡覺,他想着蘇小蠻,想着他眼角的那顆淚,不知道他會不會在白晝繼續找媽媽。
老三對媽媽的記憶幾乎沒有,他生而冷硬尖銳,像從石頭裡蹦出來的,可他很想知道,在蘇小蠻嘴裡叫着的媽媽,會是怎麼溫柔的人呢?
想着、想着,他幹脆搬了折疊椅,在屋背後的竹林外随便找了個平地睡覺。
剛躺上去,竹林簌簌作響起來。村裡有些習俗,墳都埋在屋子周圍,有些駭人。
而真正令老三覺得毛骨悚然的是,那些被風吹得四散開來的那些竹子裡,好像有無數條黏膩的視線,正在陰狠狠的盯着他,好像要把他活活掐死。
可當他猛然睜眼,周圍除了竹影,什麼都沒有。
·
蘇小蠻根本沒有一丁點嬰兒時期的記憶。
他一直在夢裡,在數不清的夢魇裡面,他竟然不知道應該去哪裡。驚恐之中,他好像看到了一扇門。
橙黃色的日光燈下,裡面傳來低柔哼歌的女生,房間裡溢滿了鮮美的雞湯味道。
蘇小蠻頓住了腳步,這時候門開了,沒有面容的女性系着圍裙出來,雖然看不清臉,但蘇小蠻知道她肯定笑得特别甜。
好像離幸福隻有一步之遙,蘇小蠻卻驚恐得連連擺手,甚至接連後退,路好像都不會走了。
女人甜美驚呼叫着:“寶寶——”
蘇小蠻看着她細長的手臂,兩根粗面條似的絞過來,他尖叫着往後面跑。
女人仿佛很受傷,跑了兩步,跌坐在地上嗚嗚的哭。
“寶寶……”
蘇小蠻停下腳步、回頭,嘴唇止不住的顫抖,可就是這一眼,女人抓住了他,沒有五官的臉瞬間炸開,變成一朵五瓣且遍布細白小牙齒的怪物。
“啊啊啊!”蘇小蠻拼命掙紮,一巴掌扇在花瓣上。
下一秒,女人的臉驟然變成蕭一鳴,他兩張臉一面哭一面笑,張嘴把蘇小蠻一口吞下。
“啊!”蘇小蠻猛然驚醒。
鼻尖是濃郁的雞湯味,混合着山間林野的味道,讓蘇小蠻生出了一種惡心感。
生理性的厭惡感讓他忍不住趴在床邊幹嘔,他認為是自己變異的原因,已經沒有辦法再适應人類社會的食物了。
他悲哀的算着自己變異的時間,又止不住胃裡翻苦水。
聽到蘇小蠻不舒服的聲音,正在吃肉喝酒的匪頭讓人過去瞧瞧,老三自告奮勇。
老三很瘦,五官底子清秀,輪廓冷硬,說起話來的時候臉頰也沒有肉,看上去兇巴巴的,像塊疆域邊土竈裡烤出來的幹巴餅子。
蘇小蠻感覺跟他一對比,自己像個蒸籠裡剛出爐的白面饅頭。
老三給他舀了碗土雞湯,裡面夯實加滿了雞肉。
“要吐出去吐,不吐就吃。”
直男不曉得怎麼說話,聽了讓蘇小蠻頭疼。
可他又能怎麼辦呢?他隻是個沒有反抗之力的人。
他目光落在雞湯上,有些反胃的吞了吞口水。
雞湯用木柴炖的,上層浮着層厚厚的雞油,裡面山珍雜筍,讓湯色顯得微微發黑。
但老三知道,别看顔色不好看,實際上味道特别鮮美,營養價值特别高。那些生了孩子、生大病的人,都恨不得多喝兩碗,而且他還專門挑了些大雞腿上的肉坨子,保管營養豐富。
蘇小蠻根本吃不下一點,可是被老三兇巴巴的眼神火火辣辣的盯着,蘇小蠻怕死得一批,隻能強行忍着胃裡面的惡心,努力把黑糊糊的湯喝下去。
每喝一口,蘇小蠻都很想吐,但是他很清楚,現在都不知道在哪個窮鄉僻壤,想要活下去,必須得吃飽,等到續足力量,才有機會逃出去。
蘇小蠻吃得很慢,磨磨唧唧的總算吃完。
他感覺自己已經很努力了,剛吃完一碗,老三又出去給他端了一碗。
“再喝一碗。”
蘇小蠻差點要哭了,可是一擡頭,又看到老三那張兇兇的臉,隻能含淚小口小口的吃。
兩碗下肚,還被強行塞了小半碗蒸米飯,蘇小蠻快撐死,胃裡面被撐得暖洋洋的,夏天的太陽烤得地面火熱熱的,好在深山老林間,溫度不算太高。
蘇小蠻沒有手機,也沒有任何可以休閑的工具,他像條狗,被反手綁起來,能做的事情隻有躺在地上思考人生。
從匪頭他們對話裡,蘇小蠻勉強拼湊起來自己的處境——已經聯系上中間人了,過兩天會有人過來“驗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