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舫船艙内的燈火透過一個個窗棂潑灑在甲闆上,那燈火似有魔力一般,讓人挪不開眼睛,看久了隻覺得身上熱血沸騰起來。
靠得近了,畫舫的喧嚣愈加清晰,混雜着男女的調笑、怒罵,嘈雜又混亂的腳步聲,和嘩嘩水聲。酒氣撲鼻,清冽如花香,曼妙又刺激,如同一隻看不見的手勾着客人進入船艙。
白瑤恍然回神,與晏離對視一眼,警覺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幽暗的水域。四周漆黑無比,已然不是剛才上岸的地方,畫舫勻速地向前行進,昏黃的光線映照在水上,水波平緩,即使有光依然很難辨認水面的情況。
“咕咚”水中發出一聲輕微的聲響。
晏離與白瑤定睛望去,隻見不遠處的水面上有一個起伏的影子,随着水波飄蕩着,像是一塊僵硬的木闆。待船駛得再近一些,光線從漆黑的水面一點一點照亮那個影子,白瑤才驚然瞪大了眼睛。
那是一具屍體。
更像是一具骷髅。
他身上雖有皮肉,卻如同被吸幹了一般凹陷下去,隻留下了一具骨架的形狀。不知在水面飄了多久,一條腿從小腿根部截斷,零碎的骨頭扭曲地折疊在腰側。
白瑤看的膝蓋一痛,緊緊攥住晏離的袖子,用輕的不能再輕的聲音問:“那是人嗎?”
晏離冷靜地望着那具屍身,頓了一下,微微蹙起眉:“看來美人舫會帶走公子的傳言并非是假的。”
白瑤倒吸一口冷氣,又往晏離身後縮了縮,側頭想對漁夫囑咐一句,卻發現身邊空空如也。
“他已經進去了。”晏離道,神色卻一點不慌,帶着白瑤向船艙走去。
“等等......”白瑤拽住晏離:“若是船艙裡有鬼怪怎麼辦?這件事非同小可,我們應該去長樂宮找人來看看。”
晏離的腳步頓了一下:“來不及了。”
話音剛落,船艙的門突然吱呀一聲被推開,一雙赤裸的玉足從船艙跨出來,她身着紅底白襟點綴着繁花的鮮豔襦裙,頭發用珊瑚松松挽起,墜着幾顆光澤鮮亮的珍珠。眼線纖長,嘴唇紅潤,裸露的皮膚帶着潮紅,微微擡眼之間,一雙如墨一般黑的眼睛帶着醉意打量起門外的二人。
她的目光柔和,卻不知為何叫白瑤心裡一顫。
不消片刻,女人眯起眼輕呵一聲:“我以為隻有一位客人呢,原來是三位。怠慢了二位,是妾身的不是,快請進。”
晏離并未向前,一雙如霧一般的眸子冷淡地望着女人。
女子見二人停在原地,勾起紅唇笑道:“是我考慮不周,我是錦娘,是這座畫舫的引路人。二位請随我來。”
白瑤緊緊貼着晏離走進船艙内,跨進門檻時,錦娘餘光投來一束若有若無的目光,白瑤立刻低下頭躲在了晏離的白衣之後。
船艙内别有洞天,寬敞如一棟精緻的酒樓,兩旁坐滿了形色各異的人。有的是穿着鮮亮、打扮俏麗的女子,有的是雙眼迷蒙、一臉醉意的男子,三三兩兩倚靠在軟墊上,笑得花枝亂顫,醉得東倒西歪,随着船艙的搖晃,跌跌撞撞的人影在窗棂上肆意生長。
年輕貌美的女子一手挽着男人的手臂,靠在他的肩上,一手拎起酒壺,酒水如一道虹光灌入男人手執的杯中。男子滿臉通紅雙眼迷離,精神卻依舊飽滿,對着另一位仁兄嚷嚷道:“來啊,繼續......”
“看我的” “我的才好看呢。”“我這可是新買的......”幾個女子團坐在一起,對着鏡子互相比着頭發、耳垂上帶的各色珠玉。
“爺,您醉了......”不知是哪位美嬌娘細聲細氣的叮咛,被一聲帶着醉意的反駁淹沒“不,我沒醉......這麼一點酒怎麼會醉呢”。
白瑤跟在晏離身後,探出半個頭悄悄打量船艙内的環境,一不留神踩到了一個滾落在地的酒杯,腳下一滑,差點仰面倒在地上。還好手裡還緊緊攥着晏離的袖子,被他輕輕往前一帶,又給拉了回來。
錦娘在前頭帶路,蹙眉向後看了一眼,又若無其事地向前走去。
接着又傳來幾聲豪邁的笑聲,如同驚雷一般轟然炸開,引得衆人紛紛望去,卻也不知他們在說什麼做什麼。
“來,劃拳......一二......哈哈哈哈哈哈你輸了......”
“爺,我再給您倒一杯......”
“秋月無邊秋水涼,畫樓有泮畫良人呐啊......”
酒氣混雜在靡靡之音中,琴弦撩撥如天外之音,輕緩曼妙,餘韻綿長,飄向窗外融入了平靜幽深的水中。
船艙内中空,一列木質階梯沿着船艙四壁盤旋而上,連結着二三樓的廊道。不斷有人穿過階梯傳來赤腳落在地闆的咚咚咚咚聲,如同擂鼓急促地敲擊着耳膜。二樓的走廊上隐約也有人影晃動,淡淡的目光從樓上撇下,偶爾傳來幾聲難以形容的聲音。
雖說青丘沒有那麼多繁冗的規矩,但是如此混亂的場所也委實少見。
忽的眼前略過一陣風,一名女子在和同伴的推搡之中,向晏離撲來,粉色的衣裙如一張簾帳從而降,帶着厚重的脂粉香氣。
如若是尋常男子,便伸手将她扶一扶也不失一段佳話,但晏離身上隐隐傳來寒意,不僅未出手,甚至不着痕迹地向旁邊挪了半步,冷眼看那女子撲倒在地。
女子酒意上頭,倒是未注意到晏離的動作,在地上滾了一圈,又笑嘻嘻地爬回同伴中和她們打鬧起來。
白瑤遠遠瞥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扯了一下晏離的袖子,低聲道:“看,那個漁夫在那兒!”
漁夫縮在船艙一角,被層層疊疊的人影擋着,若不是有意要找,還真不容易注意到。
暖黃的光映着他泛紅的臉,神色三分清醒三分沉醉,蓦地朝他們看來,居然不着痕迹地挪開了目光,迷離的眼睛去找身旁的女子,身體也不由自主地靠了上去。
那女子畫着豔麗的裝,故作生氣地推開漁夫,他又纏了上去。女子也不惱,給他斟了一杯酒,湊到他耳邊不知說了什麼,說得他眼睛一亮,笑得眯起眼睛,乖乖地捧起酒杯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