旁的人都在看熱鬧,嘴上故作好意勸道:“小孩子大抵是平日裡沒吃過好東西,見到便拿了,也不是什麼大事。”
“廚房就在院子旁邊,說不定是他一時走錯了,見有包子便拿了一個。”
“小孩子嘛,本就是來吃席的,哪知道什麼該不該拿。”
還有人拿了别的點心塞在他手中,他在衆目睽睽之下,啃了一口糖包子,糖融化在口中泛着苦味。
他想吐。
元嵘不知何時出現在他的身側,靜靜觀察着這一場鬧劇,客人散去後他别有深意地看了眼元叙,對他爹說:“不過就是一個糖包子。小侄平日裡吃不到這些東西,我讓廚房多準備一些,你們回去時帶上。”
他爹瞪了他一眼,轉而漲紅着臉攬過元嵘的背,舉杯再次與周遭的人鬧成一片。
他娘則是在不久後,不聲不響地拽着他離開,一路不停地走回家中。那夜風很大,他想回頭再看一眼宅子明亮的燈籠,但娘瘦弱的身軀仿佛桎梏,緊緊栓着他不讓他亂動。
他或許辯解了幾句,那包子不是他偷的。
呼嘯的風中傳來娘的歎息。
夜裡,田間萬籁俱寂,爹披着月色趕回家,神色帶着一絲他看不懂的凝重。
直到很久以後他才想明白,爹娘當時出此下策,是為了保護他。
三日後,爹娘上山采藥,天黑未歸。
那一夜冷極了,他瑟縮在狹窄的床上,一夜不敢合眼。直到第二天天邊泛了魚肚白,村裡敲敲打打起來,他才恍然起身奔出門外。
村裡飄着白旗,一行穿着素衣的人擡棺而出,哭聲斷斷續續。那是元宅的家仆。
接連幾日村裡一片沉寂,爹娘依舊沒有回來。他去褚家敲門,褚家叔叔才慌忙帶人上山。
褚甯與他一般大,看他可憐拿了吃的給他,他心裡壓抑得吃不下,幾天時間瘦的皮包骨。
褚叔叔去了三趟,回來時一行人面色如土,坐下好一陣子說不出話,一張口壓抑的哽咽就湧了上來。
元叙隻一眼便覺得心碎成了渣,這些天他一直在抵觸的情緒到來時,反而顯得過分平靜淡然。
褚夫人在一旁抹了抹眼淚,摟住兩個少不更事的孩子,将他們帶回後院。
褚叔叔忙了幾日,身上疲态盡現,眼神蒼老了許多,拍在元叙的肩膀的手也像百歲老人一般顫抖不止:“我在懸崖邊找到了一隻鞋。”
他從懷中拿出一隻有些褪色的布鞋,元叙木讷地接了過去,将寬大的布鞋捧在手中,在眼眶打轉的眼淚,終究是落了下來。
“好孩子。”褚叔叔和他長坐一夜,翌日天剛蒙蒙亮時,他回到空無一人的家中。
那一夜,褚叔叔告訴他,當年他父親搬出元宅,或許是元嵘的意思,今後離元嵘遠一點。他并未多說,但元叙天生聰慧,多少領會了他的意思。
“我花了很長時間才從這件事中走出來,褚家礙于元嵘在村子裡的勢力,明面上不敢與我有太多交集。甯兒......小時候與我走的近,這些年斷斷續續有聯系,但褚也年紀小,對之前的事情一無所知。”
“元嵘有過孩子?”慕小閑凝眉。
元叙舉着茶杯的手一頓,垂眸看着桌沿:“那個孩子很早就夭折了。”
慕小閑的手指在茶杯上摩擦,細細思索着元叙說的話。他的叙述太模糊了,好像哪裡都大有文章可作。
“那個孩子是怎麼夭折的?”
元叙搖搖頭:“也許是天生有疾。我不知,那幾日我心緒不甯,外面發生了什麼都不知道,後來也沒人再提起這件事。”
那孩子夭折的日子也許與元叙父母跌下山崖是同一時間,那時他翹首以盼父母歸家,沒心思理會也是自然。
“褚家怎麼知道你父母出事了?”慕小閑問。
“山上懸崖邊有一些珍稀藥草,我爹娘之前也铤而走險去摘過。而且,褚叔叔帶了好幾人上山,他們都知道這件事情。”
慕小閑點了點頭,琢磨道:“你對元嵘的抵觸就是因為在新生兒喜宴上發生的事?你确定當時看清了嗎?”
元叙眼神閃爍,杵在膝蓋上的手微微顫抖:“那天晚上發生的事情太詭異,在後院主屋看見的那一幕總是在我眼前揮之不去,時間久了,我也不知是不是我産生了幻覺。”
慕小閑見此,握住他的手安慰道:“不論發生了什麼,都過去了。”她依舊毫無頭緒,元家當年的紛争究竟和她要找的真相有沒有關系?
慕小閑又問道:“村東頭三岔路口往東走三步,第三棵槐樹後是哪裡?”
元叙思索了一下:“是元宅的後門。”
那便沒錯。
慕小閑走進院裡深吸了一口氣,随後白衣跟了出來。
“元家确實就是當年救了猴子那戶人家。但總覺得哪裡不對。”
“除了地點之外,應該還有别的東西可以辨認。”白衣說。
“你是說......黃花菜?”慕小閑向田間望去,那片金燦燦的黃花菜在陽光的照耀下明媚得刺眼。這種地裡一抓一大把的花有什麼特别?
慕小閑神情一滞,腦海中好像突然捕捉到了什麼。
記憶力中,花莳捏着輕蔑的口氣:“幾百年前,有村民上山采藥救了山上的動物,後來每年的那天他家門口都能收到一束山裡的黃花,所以村民們就認為山裡頭有個花神,在向他表達謝意。”
花神山上哪有什麼黃花菜?山裡黃色的......
“是黃花萱草。”她眼睛一亮。
花神山瀑布彌漫的水霧之中,湍急的小溪邊盛開着大片金黃的萱草,在日晖與清風遙相呼應下彙成了一片金色的海浪。
“是了,當年那隻猴子摔下懸崖,體内出血,元家祖先就地采了萱草讓它服下止血。所以每次猴子下山時,會采摘一些山上的萱草帶給他。元嵘以為那是黃花菜,因為他并沒有親眼見過猴子送來的花。”慕小閑肯定地說。
她喜出望外地轉頭看向屋内元叙的影子,不一會兒又洩了氣。
猴子報恩又不是繼承皇位,連猴子都忘了要送哪種花,元家記不記得根本不重要。這種口口相傳的模式,也許再過幾輪,變成絲瓜花了也不一定,反正路上有什麼便摘什麼,總歸意思到了就行。
“還有褚家,他們的态度很微妙。”慕小閑說。為什麼褚叔讓元叙離元嵘遠一點?他是不是知道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