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危聽喬長生這麼說,一掃他腰上挂着的智字腰牌,忽然又想到了什麼,淡聲道:“正好。我初來乍到,也想向喬公子打聽一些事情。”
“姑娘但問無妨。”
“喬公子知不知道孔家的事情?”
“孔家?”
魏危:“我許久沒有來過……青城,但依稀記得家中長輩說過,儒宗應當是孔聖後人當家,我想知道如今儒宗掌門怎麼換了徐潛山,而孔氏後人隻是個峰主了?”
喬長生聞言有些躊躇:“這雖然不是什麼隐私事,但——”
“我似乎記得。”魏危點了點霜雪刀,開口道。
“喬公子欠我一個人情?”
喬長生沒想到人情還能這般用:“……”
喬長生躊躇片刻道:“姑娘可知道,二十一年前,青城那場血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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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宗由孔聖一手創立,本一直由孔家後代掌門。
昔年孔聖騎牛入山關,歸烏有之鄉,從此不見凡迹,人間倒是留下了他的後代。
自前朝推崇儒教以來,孔聖地位一躍而上,不僅皇帝年年登台祭祀,普通求學的人家更是香火祭拜,期望在科舉中朱衣點頭,金榜題名。
直到二十年一前,西邊戎狄靺鞨率十萬大軍東下,一路拔城攻寨,殺男女數十萬人,一時間雞犬無餘,白骨蔽野。
後世有文記載:
婦女長索系頸,累累如貫珠,一步一蹶,遍身泥土;
滿地皆嬰兒,或襯馬蹄,或藉人足,肝腦塗地,泣聲盈野。
靺鞨勢如破竹,一路屠殺清河、陳郡、荥陽三城,直逼青城而來。
青城若是失守,國都開陽就岌岌可危。
靺鞨首領赫連獨鹿駐營青城之外二十裡處,派輕騎懸頭馬上,人發系在馬尾上拖行到青城城牆外,一路血肉模糊,不見人形。
一張以人血為墨寫就的紙飄落至青城城牆前。
“孔氏認得故人否?”
輕騎拴着的人頭與軀幹,居然是儒宗當時掌門的弟弟孔子昕與妻子郭郡。
孔子昕與郭郡自青城遊曆山海,一路教導弟子,頗有美名,卻不想行至荥陽,靺鞨大軍突襲,他們與當地郡守堅守城門七日。
孔子昕與郭郡于戰事上展現出謀略足以讓後人驚歎。
短短七日,孔子昕運籌帷幄,郭郡機敏果決,荥陽郡守雖是中庸守成之輩,卻性格沉穩,識人善用。
夫妻二人虛虛實實,奇計頻出,竟讓靺鞨戰無不勝的玄鐵騎兵吃了許多暗虧。
荥陽像個難啃的骨頭,生生卡主了靺鞨屠殺的的鐮刀。
靺鞨本就擅長以雷霆之勢千裡突襲,不耐久戰,如今戰事漸轉,隻要荥陽再撐一日,就能等到來自徐州的援軍。
隻是誰也不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麼,靺鞨玄鐵騎兵還是攻破了荥陽的城門。
城破之日,荥陽被屠盡,泗水為之不流。
孔子昕在城門被靺鞨射殺,其夫人郭郡殉城。
靺鞨首領赫連獨鹿對孔子昕、郭郡二人恨不得剔骨啖肉以洩其恨。
荥陽城破那日,他下令尋到他們夫妻二人的屍首,男者剝皮揎草,女者拔舌敲髓,懸首于鐵騎馬頭前。
事情傳到青城,滿城駭然。
彼時的儒宗掌門是孔子昕的兄長孔思瑾,靺鞨将他二弟與弟媳的屍首丢棄在青城門外,孔思瑾收斂屍骨,閉門不出。
青城郡守感念孔子昕郭郡夫妻二人的功績,在戰事稍歇的空檔親自上儒宗請下孔思瑾,任命他為戰時儒林郎,共掌城中事。
那天夜裡,發生了一件後來震驚朝堂,又讓人百思不得其解的事情。
孔思瑾在夜晚忽然吩咐守城将士打開暗門,帶幾位親信系頸銜璧,主動投降靺鞨。
還好青城郡守及時發現不妥,連忙閉門,在靺鞨急行騎來之前守城不出。
孔子昕郭郡屍骨未寒,其兄長卻衰服投降了靺鞨,頗有些“臣等正欲死戰,陛下何故先降”的意思,此等滑天下之大稽之事,城内沸騰,但凡有一丁點血性的人都受不了這等奇恥大辱。
孔家三弟就是如今孔家家主孔成玉的父親孔懷素。
當年孔懷素當機立斷,宣布從族譜中劃去孔思瑾的名姓,怒斥其行徑,與此人一刀兩斷,勉強止住當時沸騰的悠悠之口。
第二天赫連獨鹿率軍攻城,明眼人都能看見玄鐵騎兵隻往原本布防薄弱的地方強攻,布防圖隻有幾人看過,必然是孔思瑾洩露的。
好在郡守連夜換了守城布置,加之青城内群情激奮,比起玄鐵騎兵,更憤恨投降求榮的奸人,城内一時間義憤填膺,士氣高漲,守住了城門。
徐州與雲夢的大軍趕來之時,靺鞨玄鐵騎兵也損失慘重,赫連獨鹿知道這次必定一口氣吞不到開陽,終于選擇了撤兵。
如此,這場突襲以祯朝慘勝為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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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至此,魏危蹙眉,暫時打斷了喬長生:“……孔思瑾為什麼要這麼做?”
喬長生卻是搖了搖頭:“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