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長生是日月山莊的少公子,懷瑾握瑜,眼中總有淡淡的笑意,但此刻唇角卻抿着,顯得凜然。
“雖說原情定過,但誰也不知道當年孔思瑾到底在想什麼。”
喬長生目光平靜的注視着遠處飄落的桐花。
“因為他死在了靺鞨撤兵的戰場上。”
**
孔思瑾雖死在了混亂的戰場上,卻不足以阻攔戰後的清算。
這時,郭郡寫的一封帖子被一位義士帶到儒宗。
原先戰時匆忙,消息滞澀,大多數人隻大約知道孔子昕與郭郡是守城的義士,他們具體做了什麼事情卻不大清楚。
那封由不知名義士帶回的帖子被皇帝派來的欽差打開,最終昭告天下。
郭郡寫的帖子已經殘破了,因為是一口氣寫完的,寫得也并不工整,曲筆兼用,到最後墨迹枯竭,如同斷木。
開頭寫了靺鞨幾日幾時到了荥陽城外,何時開始攻城,孤城圍逼,自己與丈夫如何與郡守一起守城,城中如何衆志成城。
儒修挽弓填補死去守城士兵的位置,僧人開寺門接納傷者,女子登城抱着從攻城梯上來的靺鞨士兵同歸于盡,男子被靺鞨士兵割肉分食,死前仍怒目咒罵靺鞨。
……
似乎預料了城破身死的結局,郭郡塗抹良久,在破破爛爛的帖子後頭,寫下最後幾句。
“諸君往來觀者,應知骨無痛癢之知,冢非栖神之宅。此番潛寐黃泉下,長就幽冥決絕。願往泉台投舊主,旌旗十萬斬靺鞨。
從今後,夢魂千裡,長累諸鄉。
郭郡,頓首。”
荥陽雖被屠城,這張濺着血迹,并無太多文采修飾的帖子卻傳了下來。
道德君子,振铄千古。
這場與靺鞨的戰役後,打醒祯朝占據中原腹地,偏安一隅的美夢。
聖人已騎牛入山觀,此地隻有一位一位諸如孔子昕與郭郡這樣的人屹立不倒,延續神州不滅,中原長存。
孔思瑾雖是死不足惜的叛徒,孔子昕與郭郡卻是實實在在的一身傲骨甯死不屈的忠臣烈士。
兩人若是不相幹兩個人都不要緊,可偏偏他們是兄弟,偏偏還都是孔聖的後人,偏偏都已亡故。
一時間,如何賞,如何罰成了朝廷頭疼的事情。
最後是孔懷素主動請罪,說孔門沐孔聖恩澤,儒宗掌門為天下表率,朝乾夕惕為國效力是本分之事,然而家門不幸,出了獻媚戎狄,寡義廉恥之輩,實在汗顔。
孔聖昔年說山川本無常主,以能者居之。如此,孔氏世代實在忝居掌門之位,願從此讓賢,歸隐山林。
孔氏自稱退位讓賢,朝廷與儒宗卻不好真的就讓孔懷素一行人一走了之。
朝廷贊揚孔子昕與郭郡是志秉忠貞,器量純全之純臣,何必因為一個背信棄義的小人自苦,最後是雙方各退一步,劃出三十二峰中的尚賢峰留給孔氏居住。
**
康衢煙月,飛花如雨。
喬長生衣上落了許多雪白的落花,他兜起來攏在一塊,拂在石闆地外頭的泥土裡。
喬長生問:“姑娘知道那封帖子後來被稱作是什麼麼?”
魏危搖頭。
二十年前她還沒出生,自然不會知曉的。
喬長生歎息一聲,遙望荥陽方向:“是‘君子帖’。”
魏危聞言凝神。
這和陸臨淵那把劍的名字一模一樣。
**
戰後百廢待興,郭郡那封帖子卻如春風過境,天下聞之,無不為之震動。
遠在徐州的隐世鑄劍師姜夫人聞此感慨良久,原本已宣布封爐不再鑄劍的她再次開爐,花費七七四九天打造了這把長六寸的傳世名劍,叫人一路南下,贈與儒宗。
孔氏當時已經退居尚賢峰,說受之有愧,辭之不受,這把劍就被存放在儒宗三疊峰,一直到現任儒宗掌門指定,傳給了陸臨淵,并命名為——君子帖。
所以儒宗山上有兩件“君子帖”。
一件是郭郡當年所寫的文稿,被朝廷送還給孔氏珍藏。
一件是姜夫人所贈絕世名劍,被徐潛山傳給了陸臨淵。
**
青山隐隐,山翠撲簾。
萬物生機勃勃,隻有齊物殿内寥寥寂靜,壓下所有春色。
“你沒有帶君子帖上來?”
仁義峰大殿内,一位中年男子跪在蒲團上,兩鬓微染霜白,一雙眼睛閉着,眼角已有了皺紋,聲音深沉冷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