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成玉擡頭解釋道:“住在儒宗山上的學子是這樣安排的,但有義牌的弟子就寬松的多,可以住在其他地方。”
“哦。”魏危點了點頭,“你也是一樣的麼?”
孔成玉眼中閃爍,似乎有些不解:“什麼?”
魏危眼中黑白分明,仿佛是漫不經心,又仿佛是看透所有的目光落在孔成玉的眼睛裡。
她開口問:“你不也是女子麼?”
書房的時間好像被暫停了。
片刻後,像是反應過來,這句話在空蕩蕩的書房裡掀出了驚濤駭浪。
孔成玉先是冷靜地看着魏危的眼睛,半晌确認她當真看出了自己性别,才活像是噎住了,耳朵通紅。
随即那绯色不受控制地洇到臉頰,接着是脖子,最後半是震驚、半是惱怒地狠狠瞪向陸臨淵。
“陸臨淵!”
似乎一個鮮活的人從“孔先生”琨玉秋霜的殼子下裂開,顯露出來。
孔成玉氣地甚至想拿起鎮紙,砸向陸臨淵。
“你都和魏姑娘說了些什麼?!”
“……”
陸臨淵覺得這事特别荒謬:“孔山骨,不要平白污人清白,這我可沒告訴她。”
孔成玉怒氣沖沖從椅上站起,打開窗戶四處望了一眼,關上門窗。
書房裡的光線暗了許多,孔成玉眼中多了一分晦色。
孔家現任家主是女子這件事之前被陸臨淵發現已經夠糟糕了,現在又加了一個不知底細的魏危。
孔成玉無意識咬着大拇指甲,看着房間内一男一女兩人。
陸臨淵的身手她見識過,堪稱儒宗第一,這個魏姑娘……雖然沒見過她出手,但從那柄刀來看,實力也必定不凡。
而且他們一個是儒宗掌門的弟子,一個是他的朋友——
天殺的,竟然殺不掉他們!
指甲咔嚓一聲被咬斷。
這是孔成玉繼差點被陸臨淵殺死之後,第二回體會到無能狂怒的感覺。
陸臨淵偏了偏頭,眼中含着一分波光流轉的笑意:“她想滅口。”
魏危看了一眼被自己吃幹淨的茶點,似乎在盤算這能抵幾條命,又忽然想起陸臨淵所說的“不能殺生”,指尖在霜雪刀柄上起起落落,殺心也起起伏伏。
魏危頓了一下,開口道:“西邊的窗戶撞開,可以從轉角馬頭那邊出去。”
陸臨淵桃花眼有一絲戲谑:“你可要護着我些。”
魏危蹙眉看了他一眼。
——你在裝什麼?
那邊的孔成玉一張俊臉皺着,臉上陰晴不定,手慢慢掩于袖中。
最後是魏危開口:“不是陸臨淵告訴我的。”
孔成玉的動作一滞,眼睛複雜而沉默,蓦地看向魏危。
“是呼吸。”魏危說。
“女子的身體和男子不一樣,所以呼吸聲也不同。”
陸臨淵聞言瞧了魏危一眼,眸子微眯。
“……”
孔成玉到現在已經完全冷靜了下來。
準确的說,是已經到了破罐子破摔的狀态。
孔成玉深吸一口氣,坐回椅子上。
她的嗓音與之前有些許變化,不再刻意沉着,多了幾分清亮。
即使是這樣,也雌雄莫辨。
孔成玉問:“能從吐息中察覺到我女子身份的,會有多少?”
陸臨淵道:“絕頂高手,我猜就算是儒宗山門上,也不會超過五個。”
孔成玉腦中飛快思考,嘴上卻是沒饒過陸臨淵:“你呢?怎麼魏姑娘一見面就能分辨出我的性别,你就不行?”
陸臨淵有些好笑地看向孔成玉:“孔先生之前哪一回和我見面不是在無類峰學堂上,多少學子圍着你吵吵嚷嚷,再說我沒事注意你呼吸幹什麼?”
孔成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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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家書房的和合窗外頭種着翠竹,葉稠蔭翠。
上午已經過半,陽光自清水脊上傾瀉而下,拔節挺俊的竹影倒映在窗子上,也有點點落在孔成玉的衣裳上。
片刻過後,孔成玉嗓音低沉,語氣中有幾分疲倦,朝陸臨淵與魏危拱手道:“剛剛是我心性有差,得罪了。”
孔成玉捏了捏自己的指骨,指腹在袖中用力地搓着自己的大拇指甲,緩緩開口:“魏姑娘——”
卻不想魏危下颌微微擡起,像是知道她要說些什麼,看着她開口道:“我不會說出去。”
“……”孔成玉微怔。
儒宗太大,青城人太多,孔成玉見過數不清的瓦釜雷鳴之輩,無數雙汲汲營營的眼睛,他們恭恭敬敬地喊着先生,每一位卻都在謀劃着自己的好處。
魏危的氣質比起他們總是冷淡,如冬日裡青竹上拔出的一節。
然而讓孔成玉印象深刻的是她始終平靜的眼睛,如沉在寒潭下的石頭,任何情況都不會讓她動搖半分。
木牌已經陰幹,孔成玉拿起木牌,雙手遞給魏危。
“多謝姑娘替我保密。”
孔成玉攏回手道:“我欠姑娘一個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