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危笃定:“坐忘峰上隻有你一個人,無悔崖邊的腳印也隻是一個人的,你曾經在無悔崖邊很久,至少去了那邊幾千趟。”
“……”
陸臨淵似真似假的笑意淡下去。
他幽幽看着她,眼睛像是慢慢長夜中一顆星子,閃爍着不知道在想什麼。
沉寂中,隻有院中央的桐花樹被夜風吹動,銀白的清輝點綴在枝頭。
魏危頓了頓,踩了踩院中石子路,先把高帽子戴上去:“我知道你們中原人最守諾——此番我來的倉促,禮物會在明天送到。此戰過後,我不再會為了此事打擾你,百越也不會因此打擾儒宗。”
陸臨淵:“……”
魏危往後退了一步,緩緩拔出腰際長刀。
“刀名霜雪,請戰君子帖。”
長柄冷刀,順着刀柄延伸出五尺,開有血槽,出鞘時寒刃如雪,隻是看一眼,就讓人感覺像是被刀刃擦了一道。
陸臨淵眼皮一跳:“等……”
話音未落,寒光映照桐花,長刀枭首而來。
清亮的一抹刀光從上至下,“铮”的一聲,一把長劍驟然出鞘,在千鈞一發之際攔住了魏危的霜雪刀。
兩把兵器碰撞的聲音驚擾了山中之鳥,魏危正面與陸臨淵對視之時,鳥雀也簌簌展翅飛走。
君子帖長約六寸,本是君子之器。
隻一個照面,魏危就能感受到劍身上的端正氣韻,不由得挑眉,一招射雁式往前架了一步。
陸臨淵右腳蹬地順勢淩空而起,人在半空一個旋身,落至魏危身後。
魏危幾乎是瞬息折腰,反應極快地臂外旋向後反刺長刀,玉帶攔腰截斷陸臨淵下路。
陸臨淵當機立斷,往後急退幾步,讓出刀劍身位,魏危手腕一翻,陡然發力,送出的刀鋒利無情,連風也是冷的。
刀法和劍法走的路子完全不一樣,劍法重穿刺,刀刃重劈砍;刀重沉穩,劍走輕靈。
雖然常說劍是君子器,但魏危從來不覺得劍落了刀的下乘。
劍雖大多沒有刀那麼長,但開兩刃,有時劍法鬼魅,出其不意,更加令人防不勝防。
五十招後,陸臨淵屈膝蹬地,像是一盞燈火,輕飄飄落在了院内高高的梅花樁上。
他穿着的是儒宗弟子穿的青色衣袍,淡青色,繡着雲紋暗紋。
與魏危交手的功夫,有幾片桐花随着他的動作落在他挺拔的肩頭,像點點雪花,竟顯得渾然天成。
陸臨淵居然在這個雙方一招之差就要落下風的間隙頓了頓,眉睫垂落,輕輕拂去肩上月白色的花瓣。
魏危淩空而起,也落在了一柱梅花樁上。
方才魏危與他過了近百招,大多還是以試探為主。隻是高手之間,試探也能窺見一斑。
陸臨淵确實可堪武學天才,出招時看似随心所欲,其實神光内斂,半分殺氣也無,仿佛遊走生死之間不過尋常事。
普通人對俠客有誤解,覺得武學有成者總是殺氣騰騰,精目一睜,憑目光就能将人生吞活剝——那是戰場上将軍的打法,不适合行走江湖的俠客。
武功上乘者,入殺海不毀心。殺心不起,但兵器已歃血而歸。
魏危心性過人,與百越十二屍祝切磋,喂了幾萬招才修煉到這樣的境界。
儒宗這等清靈之地,也有讓陸臨淵練成這等心境的地方與人麼?
魏危可太好奇了。
“铮——”
雪亮的刀光,魏危再次提刀,出招比剛剛快了不少。
梅花樁料峭,她卻仿佛置身平地之上,陸臨淵被逼騰轉挪移,卻不防魏危再度欺身揮刀而近。
梅花樁地方未免太小,陸臨淵上半身幾近傾斜,下半身卻穩若泰山,一個勾腳,想要絆倒魏危。
刀客的身法一半都在腿上,魏危早預料到陸臨淵的反擊,腳尖一點,從梅花樁上跳起,借着落勢狠狠一踢。
陸臨淵被這迅疾的變招搞得不免心中一跳,當即棄梅花樁而下。
魏危自然不會放過這個大好機會,倒提霜雪,從梅花樁上一躍而下,像是能把陸臨淵劈成兩半。
躲已經來不及了,陸臨淵空中一個轉手,竟将劍換到了左手,在就要砸向地面時候右手狠狠一拍,在間不容發之際出劍,君子帖猶如遊蛇蹿了出來,以一種近乎刁鑽的角度直上魏危胸前上三路。
好漂亮的一招!
魏危不由眯眼。
可惜沒有殺心。
魏危仰頭錯過,手腕幾乎扭曲般反手,霜雪架在君子帖與脖頸之間,劍刃相對,聲音刺耳,避開了這一殺招。
雙方當即都各退了幾步,四目相對。
陸臨淵這幾招很野,不像是儒宗這樣的名門正派。
魏危從不懷疑自己手中的刀,所以拿刀的手從來不會有一絲顫抖,她能感覺出來,陸臨淵拿劍的手也很平靜,但那不是因為不懷疑,而是不在乎。
很難說明這種感覺,仿佛對方對受傷更或死亡的态度都十分輕慢,所以才對一切都無所謂。
陸臨淵微微歎氣,擦拭着手中的君子帖。
君子帖清靈,漂亮,是高冠博帶的正道君子,執劍的人卻隐隐有些邪性。
“……還要打麼?”陸臨淵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