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溶溶,洩出幾分透進紗窗。
雙層錦帳将拔步床遮擋得嚴嚴實實,床榻之上,苻以沫盯着黑黢黢的帳頂,怎麼也睡不着。
悄悄分開錦帳,細碎的月影子便從那一絲縫隙中傾瀉而入。苻以沫摩挲着紅帳上的刺繡,想起不久前馮媽媽告訴她,這是纏枝并蒂蓮。
“謝承殊?”
室内靜谧,針落可聞,屏風那一頭已看不見任何影子,但……實在是太安靜了。
苻以沫又喚了一遍。
“謝承殊,你睡了嗎?”
苻以沫想跟謝承殊談談三年後和離的事,但等了許久,那頭隻傳來翻身的響動。
收回了手,寝帳合攏,視野再次變為一團虛無,苻以沫腦子裡記憶紛繁而過,全是前十三年在伏牛山的日子。
步爹爹雖被釋放,可他與梅姨仍舊要回到原籍南陽府,梅姨為了步爹爹偷偷來到京城,他們兩個千萬不能被官差發現。
聽說仙多寨大部分人都被遣去了邊關,隻小部分帶回京城編入城防軍,馮叔年紀大了,阿烈、阿雲、廣陵身上又都挂着舊傷,不知大家會被分去哪裡,在那紀律嚴明的軍營裡,可還安好?将來又是否有機會再相見呢?
還有小虎子。
當年小虎子總嫌她不像個少當家,說她無論武藝還是謀略都是平平,沒有半點寨主的氣勢,如今仙多寨蕩然無存,她再不是什麼狐假虎威的少當家,小虎子在天之靈若是知曉,隻怕又要笑話她了。
至于謝明禮……
苻以沫往屏風的方向望了一眼。
雖然不知謝明禮現下身處何處,但他是謝承殊的遠親,相聚并非不可能。
如果真有那一天,到那時,故人相見,謝明禮會認得她嗎?會吓到嗎?
如果再讓謝明禮講一個故事,他還願意嗎?
苻以沫感覺到自己的心髒在跳動。
似乎它也期待着重逢的那日呢。
……
苻以沫直挺挺盯了一宿帳頂,直到天邊第一束晨光落入庭院才勉強會了周公。
可沒睡多久,屋外就傳來了急促的叩門聲。
馮媽媽和雀兒在廊下守了一夜,除了她們兩個,還有荟熙苑當值的兩個丫頭兩個小厮,以及老太太屋裡差遣過來的三個嬷嬷。
昨夜馮媽媽和雀兒出來還不到一刻,屋裡的燈就盡數滅了,之後再也沒有動靜,廚房燒好的幾桶子水無處可用,現下已然涼透,然而更令人心涼的是這兩人至今還未有起床的迹象。
馮媽媽手心起了層冷汗,眼看卯時将至,心慌得緊,叩門也愈發急切。
“進來。”
先醒來的是謝承殊,他嗓子沙啞低沉,與昨日判若兩人。叫了人進門,也不等人服侍就徑自去了淨室。
而床上的苻以沫還昏沉沉睡着,馮媽媽掀開床帳時,她把自個兒裹進被子裡,對外面的一切聰耳不聞。
直到時辰又往前走了一刻,苻以沫才在馮媽媽的威逼下洗漱穿戴好。
馮媽媽将她按至繡墩,打開妝奁上妝,對着她的面容瞧了又瞧。
小姑娘從來都是水水嫩嫩,朱顔天成,偏偏今日見公婆一臉疲态,這哪成喲。
苻以沫上妝的功夫,肚子也咕咕發聲,她昨夜本就餓着肚子,這會兒口腹之欲卷土重來,手一伸,就往邊上鋪着紅綢的銅盆裡抓了一把。
這時,謝承殊正從淨室出來。一襲月白裡衫,烏發如瀑。
早有丫頭上前為謝承殊理發,謝承殊便坐在一旁長凳上,揉着肩頸,随意翻了本書,瞥見苻以沫在妝案旁吧唧吧唧嚼東西,他額角忽抽了抽。再仔細一看,苻以沫手心裡抓的都是什麼花生、蓮子、紅棗,他額角抽得更厲害了。
苻以沫在妝鏡裡瞧見這一幕,手心往邊上一伸,便問:“你吃嗎?”
謝承殊不僅未接受這份好意,臉色還變得更古怪了。
“你……”他揉了揉眉心,扯過外袍就往外走。
苻以沫隻道他宿醉未醒,腦袋發昏,“莫名其妙。”望着那背影,苻以沫用力咬了口紅棗。
一旁,馮媽媽不住地搖頭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