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是不久前苻以沫叫雀兒去打聽來的。容姨娘拉着沈氏去找苻侍郎告狀,此刻幾人俱在淺草堂。
容姨娘想扣一個苛待下人的名聲給苻以沫母女,但有一點令苻以沫頗為不解:老爺為什麼甘願聽人擺布?他一個有品階的朝廷大員,向來又不管内宅事務,何以為個沈婆子出頭?隻是怕淺草堂壞了他寬厚賢仁的好名聲?
一個時辰後,那些看似合理的假設全被推翻了。
淺草堂傳出消息:沈婆子被驅逐出府,容姨娘也被趕回昭明堂。老爺留在淺草堂,叫人傳飯——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雀兒你說,如果我現在過去讨飯,老爺也會趕我出來嗎?”
剛去廚房傳了晚飯的雀兒想叫二姑娘消停消停,但瞥見二姑娘亮晶晶的眼睛,知道二姑娘也就是随口一問。
“老爺如何想的奴婢不知,但太太一定不舍得姑娘餓肚子!”
“嗯!快快,替我梳頭!”
還沒走到淺草堂,在一條綴滿落葉的甬道上,苻以沫迎面就遇到了苻老爹。她遠遠地揉了揉眼睛,看見苻老爹臉色鐵青,暗道大事不妙正想後退,便聽那頭傳來一聲冷哼。
“見着我,怎麼不過來?”
苻以沫踱步過去,“父親怎麼……”
“去看你娘?”
“嗯。”
“去吧。”苻士玮走出兩步又停下,“她有心事,既然你回來了,就多開解開解她。”
雖然不明白是什麼心事令二人離心至此,但苻以沫埋着腦袋,老實應了聲:“好。”
金烏西墜,一片昏黃,廊檐下,苻以沫被陳媽媽攔在門外,丫鬟們沉默地打掃着,垂低腦袋一點也不敢擡頭。
“二姑娘明日再來罷,太太勞累一日,已經睡下了。”
适才剛到淺草堂,苻以沫就聽到丫鬟們交頭接耳,說老爺和太太在裡頭大吵了一架,屋裡發出哐當一聲巨響,也不知是誰在摔打東西。
陳媽媽的出現令院内頓時安靜下來,但該聽見的苻以沫都聽見了。
“母親還好嗎?吃飯了嗎?吃藥了嗎?”
“都吃過了,二姑娘放心,沒事的。倒是姑娘吃過了嗎?若還沒吃我讓廚房現做上,姑娘一會吃了再走。”
“不必麻煩,我那裡有飯。明日有勞嬷嬷請大夫再來一趟,也不知娘親以前有沒有吃過烏頭蜜,請大夫查查她體内,若是沒毒最好。”
陳媽媽應了聲,轉身的瞬間,忽然叫住苻以沫,“二姑娘!明日淺草堂會準備好糖糕、桃酥,姑娘記得早些過來。”
苻以沫微微一愣,陳媽媽微笑道:“這是二姑娘小時候愛吃的,那時姑娘和太太一樣嗜甜,不知現在口味變了沒有?”
“沒變。”苻以沫高興地笑笑,“那我明天早點過來!”
其實苻以沫已經不像小時候那樣嗜甜了,從前她挑食,梅姨和步爹爹總教育她。仙多寨也沒有那麼多甜食點心供她享用,但仙多寨的每一個人都記着步朝朝喜甜,他們每次下山都會給朝朝帶糖回來。
隻那一點點甜就能讓步朝朝快樂好幾天,從此每一日都有期待,她吃什麼都可以吃得小肚皮飽飽的。
送走二姑娘,看見她重新打起精神,陳媽媽松一口氣,回到柳氏房裡。
屋内沒有一點光亮,一個疲憊的身影獨自靠在床頭垂淚。她手上握着一把小巧的金鎖,眼淚連串般打在金鎖上,将鎖身那個小小的“瑤”字映得晶亮。
見此情景,陳媽媽默然歎了口氣,“剛才二姑娘走時,我聽見她肚裡響了兩聲,飯也沒吃就急急匆匆趕來又失望地回去,太太就不心疼嗎?”
“府裡不缺衣食……”
“太、太。”陳媽媽百般無奈地嗔怨了一聲,“姑娘已經回來了,她多不容易才回到您身邊的呀!這些年她一定吃了很多苦,可她從來不在咱們面前抱怨。她那麼乖巧懂事,難道還要讓她再傷心一次嗎?以前的事就放下罷。大姑娘……大姑娘已經走了,二姑娘兜兜轉轉又回到您身邊,這是上天垂簾呀!二姑娘也是你的女兒。”
柳氏精神恍惚,在聽到最後一句話時猛然回過神來,“是,是,沫兒……我要保護她,這次我一定要保護好她。”
她跌跌撞撞向門口跑去,陳媽媽趕忙将她扶住,“二姑娘已經回去了,太太先喝藥吧。喝了藥老奴去傳飯,太太多少吃兩口,睡一覺就好了。”
柳氏總算平靜下來,由陳媽媽扶着,怔怔地坐回床上。陳媽媽取走那枚金鎖,将之放回落滿灰的木匣,眼底感慨萬千。
天無絕人之路。二姑娘此時回來,或許便是上天賜予的福祚,讓她們能夠重新面向未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