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還在等着陸郴說話,可陸郴連眼都沒擡,隻擺了擺手讓寒酥退下。
屋裡就又剩下陸郴一人。他近日來不喜屋内有了旁人,隻覺吵雜。
這徹徹底底的空蕩與安靜,他才覺腦子沒那般混沌。
陸郴摸着貓兒,十指如同羊脂白玉做得竹節兒,他輕聲喚着:“珍珍。”
小貓兒被他撓下巴撓舒服了,發出咕噜呼噜之聲,小腦袋往他手指跟前湊,盼着主人能再摸摸它。
陸郴笑得淺淡又溫柔,雨後黃昏的霞光透過窗戶拂過了他的側臉。此情此景是讓彩練在院門口瞧了都忍不住停了步子不想上前的美好一幕。
可陸郴已是先瞧見了她,這就讓彩練不得不近前了。
她心裡愛慕陸郴,可又懼怕他,她貪戀他身上偶爾露出的溫柔,也沉溺在他容顔之中甯願受了冷淡無常和孤寂。
陸郴不是很想看見她,瞥了她一眼就再不願給了她眼神。彩練走到他跟前,跪在了他腳邊,他也沒言語。
彩練先是磕了三個頭,鬥膽道:“主子,奴婢有法子讓郡主回心轉意。”
她等了半天,都等不到陸郴的回話,就在她看着陸郴腳邊的衣擺動了動,以為他要言語之時,卻聽得他一聲冷笑。
彩練的心立馬就沉了下去。
半晌。
“何時輪到你置喙主子的事兒了?”
彩練頭低得更低,恨不得伏到塵埃裡,可已是無用了。
陸郴摸着貓兒,聲音清冷:“青女伺候我多年,身份也該擡一擡,她遲早都會是妾室,在郡主還沒過門前先享了妾室待遇也無妨。”
“至于你,去伺候青女吧。”
彩練與青女都是陸家家生子,從小被撥過來伺候陸郴。論容貌心計手段,她向來都壓青女一頭,可就因這麼一句話,往後就要去伺候了青女。她心中懊悔,可又不敢不應,淚先話一步,落到了地磚處。
“奴婢曉得了。”
“嗯,你現在就去同你主子道聲喜。”
彩練走了,她跪過的地方淚還沒幹。陸郴視線掃過那淚痕,心内無波無瀾。
他覺着這群奴才,都把他想得太看重慕容卿了。他是歡喜慕容卿無錯,可那樣的人兒輕易就被别人勾了去,他難不成還要在背後搖尾乞憐不成?
回心轉意四字,太過可笑。
慕容卿的心他已是不想要,可讓他看着慕容卿嫁給沈止,他隻能道一句這二人妄想。
陸郴要娶慕容卿,她也隻能嫁給他。日後,他要慕容卿一日一日瞧着,沈家是如何落敗,勾去了她心神的沈止是如何成了階下囚的。
當真心疼,一起去死好了。
可她死,也得入他陸家宗祠。
比起慕容卿的變心,陸郴甯願慕容卿突然暴斃,這讓他心裡還舒服些。
陸郴摸着貓兒,又去喚貓兒的名字,就和他幼時年少喚着慕容卿一樣。
也不知曉是不是黃昏太美,美得教人昏昏欲睡。
陸郴就那麼靠在太師椅上睡着了。
他做了個夢,夢見第一次見慕容卿的時候,她三歲的身子胖乎乎的,就那麼被白一方忽悠着,一塊兒翻牆到了陸府。
那時冬日,鵝毛大雪在院中簌簌落下。
長廊院中無人,一片白雪就這麼被兄妹倆踩了個亂七八糟。
陸郴老早瞧見,可并沒有出聲阻止,因他那會兒被娘親呵斥,摔到了腿,就縮在院子的竹林裡哭。
是慕容卿先發現他的,小娃娃抱着個雪球,就走到了他跟前。一隻小胖手撥開花叢葉子。
她那時聲音稚嫩,一張嘴笑,還有兩滴口水:“我找你好久啦!我就說有人在哭可我哥哥不信!”
陸郴不喜生人無端靠近,拍開了她的胖手。
慕容卿也不惱,她丢開手裡的雪球,就蹲在陸郴面前。她先把小手在身上擦了擦,然後将手伸到六歲的陸郴跟前:“現在不髒了,不難過,我給你擦淚淚。”
她的手熱呼呼的,明顯因年幼還不利落的動作,卻那麼小心翼翼,她說:“珍珍以後天天陪你,你不要哭,不然珍珍帶你回家養,護着你。”
三歲小小的身子,給他擦完眼淚,又去牽他的手:“走,我去做糖葫蘆給你吃。”
小小孩童所謂做的糖葫蘆,也不過就是拿雪搓成的雪球。
夢裡的六歲陸郴眼淚被擦幹,看着牽着他的那雙小手,露了笑。
靠在椅子上睡着的十八歲的陸郴,卻閉着眼,落了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