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流心道後悔,老和尚比她想象得還要難纏。
她再三推脫自己一人前去便可,不鳴卻堅持相陪,說什麼玉大人第一次拜佛,他理應以禮相待。
玉流無法,隻能跟着他走過孤高清甯的佛塔,踏上左右階,收回遊離在佛寺中探查的餘光。
敬國寺為皇家寺廟,若非逢年過節,寺内極少出現尋常百姓的蹤影。
玉流靜靜地站在大雄寶殿的紅木門檻之外。隻需微微擡頭,就能看見殿内漆金的蓮花座上,如來佛祖寶相莊嚴,一雙慈悲的佛眼似是能洞察世間的萬象因果。
她同佛祖遙遙相望,在佛視中,她突然覺得自己走伏無地。
不鳴伸手請玉流進去,她未動,小聲問道:“住持信死而複生,還是借屍還魂?”
不鳴:“玉大人何出此言?”
玉流忽地笑了:“我醒來後,又在活人身上看到了死人的影子。”
“既已有所惑,”不鳴轉向佛像,“玉大人又已站在佛祖面前,為何要問老衲而不問佛祖?”
不鳴已說至這般地步,玉流還是遲遲不願邁出腳步。試問一個無誠心之人要如何跪拜求得佛祖憐憫?
别有用心地走入佛寺,在佛祖面前班門弄斧,不被佛祖厭棄她就要謝天謝地了。
她道:“因為我在想,佛祖真能解得了這般虛無缥缈的感覺嗎?”
“不試試怎麼知道呢,不過若玉大人心存芥蒂,不妨在問佛之前聽老衲講個故事。”
“我可以說我不想聽嗎?”
不鳴微微笑,搖頭道:“不太行,但既然是老衲執意為之……”
下一刻,他給玉流送上他的回禮:“老衲不如帶玉大人到處看看,想來玉大人來京一年半載,都不曾入佛寺祭拜,難得有心前來,老衲應當鄭重。”
突如其來的解憂,乍一聽刻意至極,玉流不着痕迹地蹙起眉心,老和尚這是在做什麼?
不鳴還在等她:“玉大人是不願意嗎?”
玉流抿唇,在極短的考量後,她道:“不是,有勞住持帶路。”
偌大清淨的佛寺内,不鳴領路走在她的斜前方,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人之間存着兩步的距離。
即便知曉老和尚身後不會長眼睛,玉流也不能明目張膽地張望,隻能仔細腳下,當作尋常看路時留心各處異樣的痕迹。
不鳴慢下來:“玉大人在聽嗎?”
玉流看向前方:“在聽。”
“那老衲這就開始了。”
耳邊是不鳴徐徐如清風拂面的聲音,常年念誦經文的沙彌,自有佛祖的禅意。
“話說當年的十二殿下……”
“等等,”不鳴的故事才冒出一個人名,玉流便立即出聲打斷,“您說的這位殿下,是我能聽的那位嗎?”
“哈哈,”不鳴放聲大笑,“自然是,玉大人無需緊張,陛下仁慈,定不會因為一兩位舊人而怪罪你我,更何況,此處又無第三人在,玉大人大可放心。”
玉流壓低眉心,一時不知老和尚的用意。
見她不再阻攔,不鳴便繼續:“十二殿下出生之時,在其之上的十多位皇子中大有德才兼備文武雙全者,反觀十二殿下,從小頑劣,不受重視。二殿下為胞弟憂心,便請先帝将其送至敬國寺修身。那時候佛寺内也有一位同樣不受師父看重的小和尚,雖比十二殿下年長十餘歲,卻因為相似的脾性自然而然地玩到了一處。”
“五年,殿下在敬國寺住了五年,不僅修好了心性,更學得一身的好本領,未至束發之年便自請去了北境守疆衛土。殿下有時也會寫信回來,一封薄紙曆時數個月後告訴兒時的同伴,他在國境之北,結識了人生的摯友。摯友是誰,玉大人應該猜得出來。”
玉流默然,片刻後才答:“北境的那位時小将軍,是嗎?”
“正是。至此塵世日月經年而過,殿下平定北境之亂,赢得威名赫赫,而小和尚依舊孤身一人默默無聞,隻是在寂靜誦經的夜裡,偶爾也會想起曾經有過那麼一位朋友。”
“再過了幾年後,北境安定,小和尚以為會在不久後見到殿下凱旋,哪裡能想到再得知他的消息時,會是那樣的光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