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時大張旗鼓,去時銷聲匿迹,真夠離譜的。
玉流托起鬥笠邊檐,仰頭看了眼黃昏天色。
落日如金,天地橙豔,這時候的黃沙路上已沒什麼北上的趕路人。
她控着缰繩,夾着馬腹,放慢了速度。
“籲籲籲。”身下的白馬被迫在原地走路,發出不耐的吼鳴。
玉流拍拍馬脖子,稍作安撫:“等人呢。”
“咴咴,咴咴……”白馬甩着頭,似乎不贊成她的做法。
玉流笑笑,輕聲訴語:“沒辦法,最近事情有點多,我有點亂,你也忍耐一下。”
她說得含糊,心裡并不是,她隻是不想說得太清。即使在京城當了一年的外侯官,能陰狠無情,翻臉不認,可落筆不是。
按了指印的一卷是闆上釘釘的證據,給她也束上了一圈無形的紙戒。
那張婚書綁住的,不會止他一個。
這個小郎君,很會往她隐秘的弱點上踩。
很低的笑自嘴角傾瀉,玉流沉了沉氣息,将垂落的發絲搭在耳後,等着敏郎追上來,平淡問道:“累嗎?”
敏郎的那匹馬養得再好都不足以奔千裡,離開崇州後不久就有些跟不上,跑得氣喘籲籲,騎馬的人也是,滿頭的汗跟浸濕一樣。
鬓發軟軟地貼着額頭,卷成各色的圈圈,圍着微紅發熱的臉,水靈靈的,像是盛夏午後從冷山泉中拎出來的玉露桃。
玉露桃小口呼着氣,擡手擦去下巴絨毛上滴下的汗珠,喘了許久,才道:“累。”
這次敏郎不敢像先前的三次一樣逞強了。就算他還行,馬兒也不行了,真得找個地方歇歇了。
“那就休息一會兒,跟我來,”玉流調轉馬頭,“天也快黑了,這會兒緩一緩,晚上繼續趕路。”
大殷州界邊境在人馬繁忙的官道上設有驿站,玉流這次要低調回程,就沒往人多的路上走。
沒有官道的路上,會有一些附近鄉民臨時搭的茶攤供路過的行人歇腳。
但能不能找到,全憑運氣。
看來他們的運氣不錯。前方不遠,有一個經幡搖曳的鋪子。
找了個陰涼的山坡系好缰繩,玉流和敏郎走向鋪子。
裡頭的店小二熱情地來招呼:“兩位客官,來點什麼?”
“來壺涼茶,再……”鋪子後升騰起的袅袅白煙和蒸騰起的香氣如雲霧環抱,讓人無法忽視,玉流轉向敏郎,“你想吃什麼?”
“我嗎,大,不,您、您不吃嗎?”幸好,敏郎還記得玉流囑咐的話,沒回京城前,不要在人前輕易喊她大人。
玉流沒什麼胃口:“我不吃。”
“那我也不吃。”
“我不是在問你吃不吃,”玉流直接自己點,“來碗白湯,再來個馕餅,給他。”
“好嘞。”
店小二也不多看多問,在非官道的地方做生意,講究審時度勢,裝聾作啞。
玉流找了張靠近角落的桌子坐下。
敏郎搬來凳子靠近,礙于身份,嘴唇反反複複動了很久,終于很小聲問她:“您真的不吃嗎?”
“嗯,你多吃點,畢竟,”玉流道,“你看起來比我虛。”
敏郎立即反駁:“沒有!您、您怎麼能說、說男子身子……”
玉流:“不是嗎,那晚上我們不停,你撐得下去?”
敏郎:“……”她一定要這麼正經地說出來嗎?
“有沒有覺得似曾相識,”玉流睨他,“還有意見?”
“沒、沒有。”敏郎揣着手坐好。
瞧他撅嘴委屈那樣,玉流覺得好笑,點點桌闆:“别這麼不情不願的,我是在關心你。”
“哦,謝謝大人。”
聽起來更委屈了,玉流微微揚唇,滿意了。擡手,轉了轉鬥笠。
從敏郎的視角看去,能看見鬥笠偏移的位置上,勒出了淺紅的凹痕。
“不摘下來嗎?”他問。
“不了。”緩解了額頭的癢意,玉流将鬥笠壓回來。她的這張臉太打眼了,能擋着就擋着吧,免得被借機生事,耽誤回京的時間。
敏郎皺眉,滿臉都在用力否決她的做法:“不、不行,悶太久會不舒服的。”
接着,他就起身往簾子之後走去,留下一臉懵的玉流。
不多時,敏郎撩起簾子走了出來,不聲不響地走到玉流身後,也不坐下。
小二後腳也跟了出來。
“您慢用。”他給玉流端上了茶,拿起白布擦了擦額頭,又回去忙了。
玉流沒急着去拿茶壺,轉過半身問頭頂的人:“你還站着做什麼?”
“就來。”敏郎嘴角漾開一抹笑,移開凳子,屈膝半蹲,幾乎與她平齊。
“哎?”
不等玉流說什麼,敏郎猛地探頭,鑽進鬥笠寬大的帽檐中。
半明半黑的山野,不算柔和的晚風,他就這麼推起鬥笠,悄然貼近,兩張臉幾乎快要碰在一起。
玉流一時驚得瞪圓眼睛:“你——”
但他隻是拿出一方沾水的帕子,蓋在她泛紅的額頭,冰冷的流水撫過,風沙烈日摧出的熱被驅散了。
她抿着唇,慶幸這時辰這地方,沒什麼過路人。
敏郎:“有沒有,覺得好一點?”
“嗯,”玉流隻要垂下眼睛就能看見他仰起的臉,不算太自在,“你現在做這種事,臉都不紅了是嗎?”
“為、為什麼要臉紅?”敏郎無辜地看着她。
玉流:“……”
“噢,”老長的一聲,敏郎像是才發現兩人的姿勢暧昧,純稚的人迅速打通任督二脈,稍顯惡劣地問,“大人原以為我要做什麼?”
“……擦臉。”
“噢。”更長的一聲。
得寸進尺!
玉流抖抖嘴唇,看出他難以自持的不懷好意,伸手抓過帕子:“我自己來,你坐下。”
“好呢。”敏郎壓不下彎起的唇角,搬回凳子挨着她。
“别那麼近,熱。”
“不好。”
“……你,算了。”玉流忍下了,戴好鬥笠,不理一直盯着她看的敏郎。
遠處黃沙飛起,馬蹄漸近。
嘈雜的鬧聲中,玉流側身,幾位袒胸露乳的大漢策馬而來,後方還跟着一條疾馳的獵犬。
為首是位光頭,還未下馬就朝着這邊大喊:“小二,上三壺好茶。”
“好嘞,客官稍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