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有風鑽進門縫,挾裹着涼意襲上身,她猛地打了個寒顫。
恍惚回神後,手扶着玄關櫃子慢慢站起身,緩了一會才走進浴室。
打開水龍頭時忽然晃神,眼前鏡子上仿佛又浮現酒吧裡的那一幕。
裴知晚伸手撐在洗手台上,用力地閉上眼睛。
兩秒後再睜開,鏡子裡隻有一張略顯蒼白的臉,有些濕漉的發梢黏在頰邊,看起來又憔悴又狼狽。
她伸手扯過浸了水濕毛巾蓋在臉上,盡量不去想鐘明霄的事情。
裴知晚從浴室出來時,感覺有些不舒服,到客廳櫃子裡找感冒顆粒喝了,過程中無意間看到櫃子上方她和鐘明霄的合照。
那是剛定下婚約後不久,他們去海邊遊玩,鐘明霄主動提議拍照片當紀念,還說以後出去玩一次就拍一張。
可他後來并沒做到。
後來又有一次出去玩,因為人多,他們走散了,各自回住處。
現在想想,兩人的手本來握得就不算緊,失散也正常。
裴知晚腦海中不斷浮現出酒吧撞見的那一幕,忽然想起下午在茶館裡聽到的情感公衆号視頻,那一刻心裡生出的懷疑已經得到證實,鐘明霄的确出軌了。
思緒轉圜間,更多被刻意忽略的細節一一浮現在腦海裡。
怪不得他最近總是加班出差,電話不接,消息沒回。
怪不得約他談訂婚事宜時,他态度并不積極,隻說她拿主意就行……
裴知晚還想起一件事,之前兩人相處時總是保持着距離,最親密的動作也僅限于牽手擁抱,再無更多。
她原以為,這是他尊重體諒她的表現,可如今回想起來,多少有些荒唐。
她在客廳坐了許久,久到雙腿都有些發麻。
起身時,腳不小心絆到茶幾桌腿,膝蓋狠狠磕到桌角上,尖銳的痛意驟然襲來。
一陣說不出的酸澀嗆進鼻腔,眼淚霎時逼到了眼眶,慌忙低下頭咬住下唇,生生忍住了。
*
淩晨三點半,窗外還在下雨。
豆大的雨滴結結實實拍打着窗戶,發出沉悶又急促的聲響。
裴知晚在床上躺了許久,仍然沒有半點睡意,索性起身,從小儲物間裡找出一個壓扁的紙箱子,用透明膠帶粘好,把那張合照以及鐘明霄送的東西都裝進去。
收拾好準備封箱時,不小心扯到膝蓋上的傷口,她輕“嘶”了一聲,在原地站了一會,繼續彎腰打包。
稍作洗漱後,她重新回到床上看着天花闆。
不知過了多久,疲憊感侵襲過來,頭腦昏昏沉沉的,陷入支離破碎的夢境中。
夢裡回到了小時候,雷雨聲、吵鬧聲、砸東西的聲響充斥整間屋子,屋内桌椅傾倒斷裂,菜湯濺了一地。養父拽住養母的頭發怒罵,她試圖過去阻攔,卻被踹到地上。尖銳的瓷片壓進膝蓋,血液汩汩流出,蜿蜒流入瓷磚上的菜湯裡。
畫面一轉,外婆坐在繡架前繡牡丹孔雀的眼珠,她坐在小凳子上認真看着,手捏着針線跟着比劃。沒多久,外公沉着臉喊她到書房練毛筆字,說今天要練二十張大字才能吃晚飯。
可剛進門,場景又從書房變成醫院,外婆顫顫巍巍地握住她的手,幾乎是懇求着說:“阿晚,能不能看在裴家養你多年的份上,答應這樁婚事,圓了你外公這最後一個心願,讓他走得安心點……”
還夢見蘇城漫長的潮濕的雨季,冷涼的水霧鋪天蓋地圍攏過來,全盤進入了她的身體。剛想掙脫,卻一腳踩空跌入萬丈深淵,無止盡地下墜。
裴知晚驚醒,擡手摸了下眼角,指腹觸到了潮乎乎的東西。
明明屋内開着空調,身上卻沁出薄薄一層汗。
她換一件幹淨的珍珠白緞面睡裙,不敢再睡,怔怔地望着天花闆。
直到有光從窗簾縫隙透進來,照出室内擺設模糊的輪廓,她這才有些熬不住閉上眼睛。
*
裴知晚這一覺斷斷續續的,睡到了早上十點整。
起床時雨已經停下,空氣裡彌漫着清新潮潤的水汽,夾雜着淺淺的泥腥味。
醒來時頭有些疼,她摸了下額頭,好在沒發燒,就坐在客廳休息了一會,在APP上預約了同城快遞。
等快遞人員上門後,将打包好的箱子寄出去。
寄出的瞬間,她眼睫微顫了一下。
好奇怪,明明已經下了決心,心口處卻覺得空落落的,身體裡好似有疾風穿過,冷而透徹。
東西在十點半寄出,鐘明霄于十一點四十五分出現。
鐘明霄昨晚喝多了,後來直接在酒吧那邊睡下。
早上被發小拉起來,人還沒完全清醒,就聽發小咋咋呼呼地說裴知晚昨晚到過酒吧。
發小還把監控視頻找出來給他看,屏幕上清晰地顯示着,他和栾曼珍在一側擁吻,裴知晚則是在另一側看着玻璃鏡面上的倒影。
發小拍了一下自己大腿,有些語無倫次:“哎,我說當初就不該聽什麼大師的話,在走廊安什麼鏡子。你說這事現在鬧的?你快去哄哄?”
鐘明霄臉色也有點難看。
昨晚他的确喝了酒,但沒到斷片的程度,自然記得當時發生的事情。
隻是讓他沒想到的是,裴知晚會突然出現在酒吧裡,還恰好撞見了他和栾曼珍親吻的場景。
不過在将監控反複看過幾遍之後,他懸着的心又稍稍落下。
監控裡面,裴知晚在目睹他和别的女人接吻後,并沒有沖上去質問他,反而是保持冷靜轉頭就走。
這是不是意味着,裴知晚不會因為這事和他鬧脾氣?或者說她不想把事情鬧大?
發小催促鐘明霄去找裴知晚解釋,鐘明霄點頭,洗漱後換了身衣服出了酒吧。
一路上,鐘明霄心裡并沒有多擔心,甚至還有幾分不以為然。
畢竟裴知晚向來溫順乖巧,之前兩人意見不合時,她總是會讓步給他台階下來。兩人相處幾年,幾乎沒見她發過脾氣,好哄得很。
再說了,現在有圈裡也有不少夫妻都是各玩各的,隻要面子上過得去,誰又會去深究?
于是,在見到裴知晚時,鐘明霄站在門口,臉上尚且隻是有些窘迫。
“知晚,我知道你昨晚看到我和曼珍……”他頓了下,目光有些閃躲,不敢直視裴知晚的眼睛,“你聽我解釋,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樣……”
平心而論,鐘明霄長得不錯,外表帥氣身材挺拔,一雙标準的桃花眼看人時自帶三分情意。不過此刻他臉上帶着黑眼圈,身上散着略微嗆人的煙酒氣息,看起來比平日裡萎靡許多。
裴知晚靜靜地望着他,語氣平靜:“那你說說昨晚是怎麼回事?”
鐘明霄一時被問住了。
她的反應怎麼和他設想的不一樣?既沒有假裝無事發生,也沒有歇斯底裡地質問。她這是不在意,還是有别的想法?
他伸手扶住門框,語氣似乎有點無奈:“昨晚是我喝多了,曼珍她自己主動說要扶我去走廊,我不是故意的。我發誓,我和她除了那個吻,别的都沒有做過。”
裴知晚忽然有些失望,她以前不曾發現,鐘明霄是這麼沒有擔當的人,都到這時候了,還試圖将責任推到酒精和女生身上。
她蹙着眉,說:“明霄,我們解除婚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