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回不慢不緊地走下台階,又不慢不緊地向着顔家大門這處必經之地行過來。
她看着他,他也好似不避諱地把她和其他人都看着,間隙與她相視,又将目光轉向戚廷晖,最後看了看那盆遞到半途的秋海棠。
戚廷晖已經迎了上去。
“程公公。”他語氣恭敬地低頭喚了聲,帶了幾分寒暄的意思說道,“草民來給親家長輩送些常禮,公公這是要去忙麼?”
程回垂下眼皮淡淡一瞥他手中的盆栽,擡起眸,淺淺含了笑:“二公子這盆秋海棠好生别緻。”
戚廷晖聽他這樣說,以為對方是看上了這盆花,一時間隻覺既不好得罪這位南缇衛司的掌印太監,又舍不得給心上人準備的這份殷勤,不免感到一陣為難。
便是在他慢了這一息的工夫,顔瑾走上前來,開了口:“多謝程公公誇贊,小女先前也正在與戚公子說,他送的這盆花很合我病中觀賞。”
她說罷,自伸出手去,從戚廷晖那裡把花盆接過,又望向程回:“程公公要看一看麼?”
程回把眼在她臉上停了片刻,少頃,牽起唇角:“我看過了。”
顔瑾一頓,心口騰得熱起來。
卻聽他又對戚廷晖笑着續下去:“花是好花,但我是不擅養花弄草的人,未免難知其妙;若論本人觀賞,還是令祖那幅錢木石的《青綠山水圖》更相合些。”
顔瑾聽出他這一句裡是舍花圖畫,喉嚨裡也不知泛起怎樣滋味,見戚廷晖似是不知該如何應對,便再張口說道:“程公公的意思,是以為尋常花草不如名家書畫,然而花草有靈,千金也難買盛開時令。”
程回聽着她一口一聲的“程公公”,笑了一笑。
“瑾姐。”站在門邊的顔瑛出了聲,“程公公還有事忙,無有空閑賜教,你弗要礙着去路。”
顔瑾一愣,竄上頭頂的熱辣之氣瞬間散去了大半,随即又有一股懊惱湧上心間。
他已然表明了無意,而她竟然還不肯服氣。
戚廷晖也連忙道:“我們就不耽誤公公的要務了。”說時,他側着身子半擋在顔瑾面前,護着她同步往旁邊一讓。
程回立在原地沒有動。
顔瑾低眉垂目,貌似恭敬。
須臾,程回擡眸向顔瑛看去:“顔大小姐,聽說你和戚大公子定了婚約,恭喜啊,程某改日一定也來為你添妝。”
說罷,他笑意浮面地掉轉腳步,與左右從容而去。
顔瑾一言不發地回身把花盆往秋霜手裡一放,剛要往顔瑛那裡去,便聽得戚廷晖難掩喜悅地說了句:“此花能付予小姐,也是它之幸事了。”
顔瑾回眸時才發現他眼中發亮。
戚廷晖又向她拱手一揖,笑道:“今日不巧,别處還有些事,就請小姐代為向貴府長輩告罪,在下改日再來拜訪。”
他踅開兩步,複又頓住,轉過來看向顔瑾身後:“顔大小姐,請借一步說話。”
顔瑛看了看他,走下來,方一站定,就聽得對方說道:“都是自家人,我這裡說兩句肺腑之言,還望你不要見怪。”
戚廷晖兀自續了下去:“裴二爺送你的藥室鋪子,你日後打算作何用?”
顔瑛聞言,眉間微蹙。
“你不要誤會,我不是說戚家想打你嫁妝的主意。”戚廷晖向顔瑾那方掠了一眼,“不過日後你做了戚家婦,難道當真要抛頭露面去街頭坐診麼?這一層,還請你也為别人想一想。”
須臾,顔瑛靜靜開了口:“是令兄讓二公子來傳這番話麼?”
“不是。”戚廷晖笑笑,“我大哥一向處事有度,你又還沒有正式嫁他,家裡自有長輩關問。”又道,“不過我現在同你說,總好過你嫁進來沒有準備。”
顔瑛沒有說話。
戚廷晖把自己該提醒的提醒了,最後再把顔瑾望了一眼,方滿意地坐進了轎子。
顔瑛轉身走進顔家大門,還未行幾步,就看見剛才幫着進去送東西的小燕急急跑出來,臉色都發了白。
“怎麼?”顔瑛按捺地問。
小燕向顔瑾和秋霜看了眼,挨過來,向着自家小姐耳語了一句。
顔瑛倏然一頓,神情大變。
“姐姐,”顔瑾難得見她這樣反應,忙關問道,“出什麼事了?是不是影堂那邊……”
顔瑛的臉上幾乎要凝出霜來。
她徐徐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又睜開。
“我有事去祖母那裡一趟。”她無波無瀾地說道,“你不用跟來,且忙你的事。”
言罷,她也不讓小燕随身,擡腳徑往後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