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瑛彷徬回到影堂,一時立在庭前凝神看着那截斷樁,久久沒有挪動腳步。
細雨無聲,不斷落在水缸裡,往她眼中映入層層漣漪。
“姐姐?”
她頓了一息才回過神,緩緩轉去目光,看見顔瑾已站在身旁。
“郭姨娘那裡沒有什麼事吧?”顔瑾把她觀察着,問道。
顔瑛又想起郭琴兒說的那一番話——
“我也是隐約曉得那麼些。老爺和官人的書房不是挨着麼,說來事有湊巧,兩月前有回我打老爺書房窗下過,好像就聽着他在同大姐姐說終于收到了有關那件事的線索——具體是如何的也不曾說,隻是交代大姐姐不要同家裡其他人言語,免得又引起激動。”
彼時郭琴兒還貌似小心地壓了壓嗓音:“你說會不會這線索裡還牽着什麼要緊的?不是說先大奶奶當年一個字不肯交代就去了麼?聽人說這般靈魂是很有些冤屈受着的。就因為這樣,老爺才聽了玄真觀裡道士的話,還往那樹樁子的根脈上頭壓了水缸鎮着。”
……
顔瑛止住思緒,深吸了一口氣。
“她沒事。”回罷,她又說,“我出去走走。”
顔瑾有些意外:“你不默書了?”
顔瑛向影堂門裡瞥了眼:“答應了來默書,又不是一定要默完。倘有人來問,你就說不知我哪裡去了,不必為遮掩這些小事招惹麻煩。”
顔瑾愣了愣,三兩步把她追上:“那我和你一起出去走走。”說時把唇角淺淺牽起,“我心裡悶得很。反正法不責衆,姐姐說得對,長命工夫長命做吧。”
顔瑛看看她,沒有再說什麼。
兩個人帶了丫鬟出門上街,腳程雖緩,但顔瑛卻沒有半分猶疑,竟是一路到了獅子街上的那間鋪子。
“這藥室的開間倒是合适。”顔瑾從她身後走上來,環目周圍打量,“位置也不錯,後面轉過去就是兩戶宅院,繁華段裡,相比前面人來人往的地方又是别有清靜,女眷往來都方便——我剛剛還看了眼間壁那家生藥鋪子,好像也是新開的;你這裡若不方便做藥材買賣,倒可以和他們的東家談一談。”
小燕聽着,調皮道:“二小姐也不想着讓家裡鋪子賺這個錢麼?”
顔瑾微微笑了笑:“這是裴翰林送給大小姐的鋪子,難道你不把她自己當東家看麼?”
秋霜也笑嘻嘻說道:“我瞧着這鋪子已是都新漆過了,有大小姐人在這裡坐鎮,今日都能馬上開張的。”
“還要置辦些家活吧?要看看才曉得。”小燕說得起了勁,“桌椅闆凳什麼也要量一量怎麼擺放,還有制藥的地方也要隔出來。”
她們說笑間,顔瑛已收回落在門扇上的目光,拿出鑰匙,親手打開了挂鎖。
涼風穿門而入,降香掠過鼻息,灰白的光線頃刻間照出滿室陳設。
“哎喲,全都有了嘞!”小燕失驚出聲,難掩興奮地先搶上前,摸了摸條桌,又摸了摸櫃子,掀起簾子往裡間裡鑽去,隻聽着隔在裡面歡歡喜喜地嚷道,“這裡置了桌凳和小榻……後面還有一間,鍘刀和搗臼、藥罐都有,行竈也備着的……”
顔瑛耳心裡砰砰地跳,手不由自主扶在桌角,緩緩擡眼,目光落在牆壁。
顔瑾的聲音從旁邊傳來:“裴翰林果然是把一應陳設都備好了,黃花梨木的用料,降香清幽;這牆面留着挂匾的地方,應該正合适挂那方‘著手成春’。”
顔瑛良久地望着這面牆。
“顔小姐。”身後突然有人帶了笑喚道。
她蓦地一頓,循聲回頭看去,果然見到白墨從門外跨進來,再下意識把視線越過他肩頭,卻空空隻見檐外濕漉漉街景,刹那怅然若失。
等白墨已走到近前道了禮,她才回過神,問道:“你如何會在這裡?”
白墨笑着又對她一禮:“頭裡我們二爺把間壁鋪子重新賃了出去,因老闆缺着人手,二爺就差小的過來幫着打理櫃上。”
顔瑾接過話問道:“間壁那生藥鋪子,也是裴翰林的?”
“是啊。”白墨應着,眼看向顔瑛,“我們二爺說日後顔小姐要在這裡開藥室,旁邊那間鋪子做藥材買賣是最好,算是沾了小姐的光。”
***
顔瑛和顔瑾回到探花弄時,天已經放了晴。
家裡大門敞開着,不知是在候人離開,還是在等人回來。姐妹倆剛走上台階,便聽得有個人在喊“顔二小姐”,于是轉過臉看去,見到一乘轎子正行至近前。
顔瑾認出來随轎的是戚廷晖身邊的小厮鹿童,見戚府今日又遣人過來,不免與顔瑛對視一眼。
這邊鹿童掀起簾子,戚廷晖雙手捧着盆秋海棠小心地下了轎,把眼尋着顔瑾,就徑走上來,微笑問道:“二小姐今日身子好些麼?”
當衆冷不丁被他對着這樣一問,顔瑾略有幾分不自在,勉作從容地道了個禮:“勞戚公子挂問,我們都好。”
戚廷晖這才似是想起顔瑛也在,于是向旁邊投往一笑:“顔大小姐,昨日承府上款待,正好莊子上送了時鮮山貨,我給長輩們拿來一些。”
他說時,鶴童已張羅着兩個挑夫把東西擔到了門前。趁着顔家人收禮的當口,戚廷晖又把手一伸,将捧着的秋海棠盆栽直直遞到顔瑾面前:“昨日見小姐身體不适,今日正好探望;山花粗糙,還望二小姐弗要嫌棄。”
顔瑾不料他這花是送給自己,衆人目光之下,當場不由一頓。
旁邊忽然傳來了門扇關合的聲音。
她下意識轉過頭,一道影子猛地撞在心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