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瑾愣了下,旋而唇邊帶笑,又快近半步,姐妹兩個并行着走入影堂檐下,把傘靠在牆邊放了。
推開門,潮濕的老木氣息便随着隐約的香火餘味迎面撲來,影堂裡雖然常年點着兩盞油燈,然而螢火難照暗室,兩人又把旁邊的蠟燭點起了幾根,總算讓屋子裡明亮起來。
“天已大亮了還如此濫費火燭,若是走了水,讓祖先靈位不安,你們也算孝順麼?”
姐妹倆循聲回頭,正見着顔老爺道貌凜然地從門外走進來。
顔瑛心知祖父是借題發揮,也不解釋什麼,隻和顔瑾端端向他道了禮。
顔老爺卻猶自向着顔瑛說道:“這些年我憐你柔弱,怕你觸景傷情,從不勉強你來祭祀先人,但看來教養子孫一道,還是要有堅持的規矩;否則時日過得久了,孩子心性便容易遺忘,最後反倒認為是家裡長輩不曾教養。”
顔瑛沒有作聲,顔瑾接了話禮道:“翁翁,我見外面雖然天已開始亮了,但這影堂裡采光還不足,擔心你老人家舉動會有不便……”
“你一向乖巧,”顔老爺回過臉打斷了她,“現今也開始有了這浮躁的毛病。我若要點燭,難道不會來了再視情況吩咐你們麼?長輩說了的話不見多麼放在心上,不曾願望你們做的卻倒要讓我承認受了惠。”
說罷,他便直接宣布道:“從今日起,到蓮姑出閣之前,你們就每天卯時過來默寫《孝經》和《列女傳》吧。”
姐妹二人低聲應下。
望着顔老爺離開的後影,顔瑾歎了口氣:“果然是餘波未散啊。”
顔瑛從袖裡取了塊糖包遞過來:“這回你是受了我牽連,待會随意寫兩頁,你就托詞不适先走吧,祖父不會追究的。”
顔瑾接過來打開一看,發現裡面是幾顆饴糖,于是立刻拈起一顆丢進嘴裡,又笑道:“翁翁說不定也惱我昨天醉酒呢?就是一時不被追究,也難保沒有秋後算賬,我也還是老老實實和你一起吧。”
見她如此,顔瑛也不再多說什麼,轉過視線,又往樹樁的方向望去,隻是從這裡隔着那隻水缸便什麼也看不見了。
“那隻缸,”顔瑛說着,把手向門外右邊一指,“我記得以前是在這邊檐下放着。”
顔瑾默了兩息,小心含着糖,回道:“我也不曉得,有印象的時候它就擺在現在這個位置了。”
顔瑛沒有言語,隻是把那方望過良久才收回了目光。
兩姐妹在影堂裡默了一會書,果然秋霜就悄悄揣着糕點來尋顔瑾,見了顔瑛便說道:“大小姐,我在外面遇到郭姨娘房裡的小蓉探頭探腦,說是郭姨娘昨夜裡吹了風有些頭疼,想請你這裡忙完了過去替她看一看。”
顔瑾拆開油紙剛拿起塊定勝糕,聞言問道:“郭姨娘住處就在旁邊,想是得了消息就把小蓉差過來了,那丫頭如何又隻探頭探腦不自己說?”
秋霜低眉側臉,當着她把眼往顔瑛那裡瞟去,欲言又止。
顔瑾就明白了這意思,想是小蓉擔心觸了顔瑛的黴頭所以才能避則避,便也不再說,兀自掰了半邊糕輕輕放到顔瑛手邊。
“你自己吃吧,我過去看一看。”顔瑛說着,丢下紙筆站起來便出去了。
郭琴兒正坐在床上喝粥,聽見顔瑛進來,忙放了碗靠在迎枕上,揉着半邊額角。
“姨娘,大小姐來了。”小蓉一面說着,引了顔瑛在床前站定。
郭琴兒睜開眼,含了笑道:“大姐來了,快些坐。”又揚了揚手,吩咐丫鬟,“去給大小姐拿些茶點來。”
顔瑛沾着凳子邊坐了,問道:“姨娘除了頭疼可還有什麼症狀?”
“别的也沒有什麼,就是這半邊頭抽着抽着疼。”郭琴兒沖她笑着,傳聞中昨日挨了打的那張臉上已經看不出任何痕迹。
“那我先扶一扶脈。”顔瑛說道。
“扶脈就不用了,我這是早些年的毛病,心裡有數。”郭琴兒道,“老爺那裡大清早把你叫去影堂,想必是有要緊事的,你就看着給我寫個去火的茶飲方子就是了。”
顔瑛擡眸看着她,緩緩說道:“就是清火也要看是什麼火,開方子既要對症也要對體質,沒有說随意的事。”
郭琴兒讓她這樣眼神一看,不知怎地竟先虛了兩分心,暗想:她這性子本是容易凍着人,如今在外有了醫名,氣勢比起從前又很是不同,難怪這會子連官人和太太都避讓着她的脾氣。
“哎!”她就猛地歎了口氣,然後凝眉把顔瑛望着,滿目的憐惜,“我也是差了小蓉過去之後才突然想起來,你已經許多年沒有去過影堂了。這一大早見着那截樹樁,想是心裡極不好受吧?既然抽身來了姨娘這裡,便正好靜一靜,我這不管什麼火也都是小火,可你的傷卻是極大的。”
顔瑛不料她起了這個話題,心頭一頓一沖,語氣也就淡下來:“我來給姨娘看診,姨娘卻偏要提起舊事,不知是何用意?莫非姨娘特地差丫鬟把我叫來,就是為了問我還記不記得當年親眼見着我娘吊死在那棵樹上是什麼情形麼?”
郭琴兒被她沖得一愣,回過神來連忙擺手:“不不,你把我想的什麼人了,都曉得你為此精神柔弱,我哪裡敢逼你去想那樣場景。”但見顔瑛已然把話說到了這地步,她也不再婉轉,心念一閃,便接上道,“我是想說,那些子悲劇說來說去都是因為個不知頭臉的野男人,據我曉得,老爺身為顔家之主,可是比你父親還把這事情放不下。這些年他老人家也不勉強你去影堂祭祀,今日非年非節的卻破天荒把你喊去了,我想來想去,恐怕還是和那事有關,怕你一個孩子受不住尴尬。”
顔瑛對她前半片話并不以為然,但聽到最後一句,卻不由頓了頓,問道:“姨娘以為是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