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他前腳離開,顔瑛便也趁顔家人當着戚廷晖的面不好直接追問自己什麼,也托辭要回房;戚廷蘊有滿腹的話要與她說明白,自然要跟着她去,兩個人踏出門,一眼看見了顔瑾。
顔家姐妹兩個冷不丁撞着對方視線,皆是一頓,旋後顔瑾先向她們喚道:“姐姐,戚表姐。”
顔瑛把手裡的木匣更握得緊了些,似平常的模樣平常地回了句:“你來了。”
坐在廳堂裡的戚廷晖聽着,頓時神色一正。
李月芝也覺到動靜,出口向屋外喚道:“可是瑾姐回來了?”
青綠衣衫在門邊一晃,顔瑾立在背光處,隔了門檻向堂中一禮,說道:“好教長輩們知曉,女兒方陪張娘子吃了幾杯酒進門,不敢當長輩和貴客面前露困失儀,還是先随姐姐同去休整。”
戚廷晖把她模樣都沒有看清就聽到這樣回答,觑她背影,不免心生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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顔瑛走路時沒有作聲,戚廷蘊挽着她右手,也沒有作聲。顔瑾雖走在顔瑛的左手邊,然而一路猶猶豫豫,也隻是這麼安安靜靜地走着,并不曾同樣伸手去挽她。
戚廷蘊自然而然地跟着顔瑛去了她那裡,顔瑾回到自己屋裡呆呆坐了一會,等想起秋霜端來的解酒茶時才發現茶湯已置得涼了,她忽然眼睛一紅,低頭伏在桌上,肩背都在發顫。
秋霜從外面端了兩塊糕點進來,乍見這情景,頓時吓得奔到她旁邊,把糕點碟子随手往桌上一安,忙忙去扶她:“小姐怎麼哭起來了?你又不是沒有前程的人,何必這樣傷心呢。且說戚表小姐還在大小姐那裡不知待到什麼時候,你也小心讓别人聽着。”
這話不說還好,一說出來,顔瑾更覺心裡委屈止不住往外流。
她直起身子,拿手帕把眼角抹了,站起來悶悶說了句:“我也要去大小姐那裡。”
顔瑾高一腳低一腳地去到顔瑛那裡,伸手“啪”地拍上去,推開了半掩的門扇。
正在明間裡抹桌子的小燕被唬了一跳,整個人幾乎是蹦轉過來,睜圓眼睛吐出口氣,還沒來得及喊聲“二小姐”,就見着顔瑾已經把眼掃過眼前這間,掉過臉往床房去了。
顔瑛和戚廷蘊本是也已聽到了動靜,兩個人剛挨到門邊,就看見顔瑾眼紅臉紅地奔了進來。
顔瑛一愣:“你怎麼回事?”
戚廷蘊一面打量着顔瑾:“你吃了多少酒醉成這樣?”又往她身上聞了聞,複看向顔瑛,“也不覺得酒氣多麼濃郁,我記得她酒量不算太差啊。”
“姐姐,我想睡會覺。”顔瑾垂下眸說罷這句,也不等誰言語,就走到桌子邊去坐了,把兩手交疊伏在上面,頭枕上去。
顔瑛和戚廷蘊面面相觑。
秋霜恰趕到門外往裡張望,顔瑛見着她,走過去問道:“二小姐怎麼了?”
當着戚廷蘊的面,秋霜不敢多說,隻含糊地道:“可能是張娘子那裡存的南酒比較醉人,二小姐又想和大小姐說說話,就過來了。”
顔瑛微怔,回目看向顔瑾,後者隻是把臉朝着裡面趴在桌上。
頓了頓,她走過去,伸手輕輕在顔瑾背上推了下:“床上去睡,歪了脖子可是自己受罪。”
一息安靜後,顔瑾站起來就往她那張床去了。
顔瑛突然又想起什麼,轉身搶到前面,一把從床頭撈起了自己的睡枕。
顔瑾把她望着。
顔瑛回手把睡枕遞給了小燕,吩咐道:“去給二小姐拿個枕頭來。”
顔瑾定定看着小丫鬟手裡抱着的那方雙頭镂雕蘭草紋漆木枕,突然把唇一咬,垂眸說道:“我不用枕頭。”便倒身向着牆那面躺了。
顔瑛心裡原是揣着事,見她如此便也懶得去理,自和戚廷蘊到外面去坐了。
顔瑾閉着眼躺在她姐姐的床上,隻覺得那澀人的藥味直直往心裡鑽,她也不作聲,胸口堵着一股氣,讓她聽不清楚顔瑛和戚廷蘊背着自己在說些什麼。
但她可以猜到。
顔瑛在這樁自由有限的婚事裡,選擇了用最後的順從去為戚廷蘊一家換取黃柏陂那塊祖地。
戚家表姐必然是為此震驚又傷情的。
她們有許多的衷腸要傾訴和安慰。
那麼自己呢?她想,是連醉話也尋不到人說的。
如此意亂如麻也不知過了多久,顔瑾忽然感到側頸一涼,有隻手擡起她的頭,往她後腦下塞了條壓上去沙沙作響,又透着幹草藥香的軟枕。
顔瑾聞出來是安神枕的味道,倏地坐起來回過了臉。
顔瑛站在床邊,眸中閃過一絲訝色,蹙起眉:“今日遇着什麼事了?”
顔瑾霎時淚如雨下,但壓着聲,隻是抽抽噎噎。
“大小姐,”秋霜在外面喊,“大奶奶差紅芙姐姐來問二小姐的酒勁要不要緊,看能不能過去見個禮,若是有什麼不好的,大奶奶就過來看一看。”
顔瑛轉過頭還沒說話,袖角就被顔瑾一把扯住了。
顔瑛又看了看她。
顔瑾滿目懇求,眼淚仍在止不住地流。
“二小姐服了我給她的解酒丸子,剛剛睡下。”顔瑛随手擡袖往她臉上一擦,口中淡淡說着,“人沒有什麼事,不過驚眠損身,見禮就不要勉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