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畢,人也從椅子上起來。
顔瑾腳步一橫,站在他面前:“今日裴翰林來我家見姐姐。”
“我知道。”程回道,“且看他二人有沒有那個緣分吧。”
顔瑾望着他:“裴卻瑕離開了南江一段時日,便錯過了我姐姐;下回你再去蘇州城,或者别的什麼地方駐差,或許我也等不到你回來。既然姐姐不願意你也要拉她走,那麼我願意,你為何不肯拉了我走?”
“本是兩個人同做的題目,算術遇到疑難,你我總要議一議吧?”她心裡跳得飛快,不得不停頓了兩息,然後續道,“說不定,是你錯了。”
程回忽而把手裡的書丢回了椅子上。少頃,他轉過臉,用一種從來沒有過的平靜看着她,說道:“你有沒有想過,也許這道題本來就從無疑難,答案一直在那裡,隻是你視而不見?”
顔瑾蹙了蹙眉:“什麼意思?”
程回吸了口氣,又微微笑了一笑。
“在你知曉我的真實身份之前,明明已是要與我老死不相往來了;我自問從無對你行過引誘之舉,但為何你一旦得知我是内官,便就以為我應該如你所願的那樣回應于你?”他這樣說着,語氣裡并沒有絲毫的怨怼,溫緩若潺潺流水。
顔瑾卻一時愣住。
程回向樹旁走了兩步,背對着她,接上幽幽地道:“或許連你自己也未察覺,你這樣的果敢進取,無非是以為我這樣的人難得如你這般的妻子。你要嫁我,是憐憫,是安全,也是勝算。”
心頭猛地一墜,顔瑾張口欲言,卻忽然發現喉頭作哽。
“你究竟是個未經事的少年,有這樣想法也是人之常情,但我早已不是了。”程回伸手接下一片從樹枝上掉下的落葉,“若我當真為了面上好看便如你所願,将來不過讓你怨我,也給自己找了麻煩。”
“我不會怨你!”她終于沖開了聲音。
“你會的。”他回過身,仍是平靜而溫和地看着她,“當你聽聞别的夫妻恩愛交融的時候,當你看見别的女子可以孕育自己的孩子的時候,你就會怨我,怨我沒有讓你嘗到一個女人應該嘗到的滋味,怨我今日就這樣遂了你的願。”
顔瑾的身體有些發抖,眼圈泛起紅暈:“我的确不曾經過什麼事,可我又不是傻子,難道連中意怎麼樣的人也不曉得麼?你本是不循常理的人,何以偏偏在你我之事上認定了常理?”
話音未落,她整張臉也漲紅了。
“衛公——”張娘子去而複返,還未走近卻猛地瞧見了顔瑾泫然欲泣的模樣,頓時腳下急停,避開目光,方續道,“顔家大奶奶那裡差了紅芙丫鬟來請二小姐回去。”
樹下靜默了須臾。
程回見顔瑾偏開臉犟着不肯應話,便随手丢了葉子,說道:“該說的我已都說了,二小姐的題是自己的題,我解不了。不過從今而後,還望二小姐弗要再稱呼我‘程公子’,從前程某是為行事便利,如今再要這般稱呼,卻是不合你我身份了。”
仿佛有細針刺穿心底,顔瑾一痛,渾身的熱氣便被抽走了。
她也不曉得自己是如何被張氏重新扶回去,熱水擦了臉,又敷了薄薄的一層粉,直到看着鏡中,她仍是好像在看着程回抽身離開的背影。
“顔小姐。”張氏輕輕搭住她的手,“既然答案已經要到了,便往前看吧。”
過了片刻,顔瑾才說道:“在你看來,我也是自欺欺人麼?”
張娘子沒有回答。
顔瑾不再追問。
她帶着秋霜回到顔家,迎面遇上在門首等候的紅芙,聽對方來說道:“大奶奶曉得二小姐在張娘子那裡吃了些酒,讓二小姐先回房歇一歇,晚點再出來幫大小姐送客。”
顔瑾微感詫異:“你是說裴翰林?”
紅芙笑回道:“是戚家爺們也來了家送茶定的單子。”
“紅芙姐姐,你是說現在堂裡裴、戚兩家的人都撞在一處了麼?”秋霜忍不住接了話打聽。
顔瑾忽然想見一見此時的顔瑛。
她擡腳往客堂行去,剛走到窗下,便聽到裡面傳來了父親顔同文的聲音,滿腔難掩的不可置信:“……蓮越,這單子是否有些問題?我看着,好像和之前裴二老爺說的有些差距呢。”
顔瑾隔着窗縫,看見她爹一面說着話,一面往上座的裴潇那裡瞥了眼。
她旋即明白了家中為何會出現這樣會面的格局,不由微微皺眉,再偏轉視線尋着姐姐顔瑛,果然隻見那張臉上鋪着淡淡冷色。
裴潇和顔瑛都沒有做什麼反應,戚廷彥卻是坦然笑了一笑,說道:“這是家祖重新拟定的單子。他老人家的意思,戚家既是看重大姐本人,便該對外表現些誠意,如此也顯得戚、顔兩家并非因那俗事牽連才結的親,否則不管是嶽丈在戚家鋪子裡擔着要緊差事,還是瑛姐過往在縣裡的行走,恐怕都要有人來饒舌。”
“是以——”他把目光自裴潇那裡掠過,輕掃顔家衆人,最後落在了顔瑛和戚廷蘊那方,“翁翁打算把黃柏陂東南邊那塊地過在瑛姐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