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過的裴二太太聞言,不由地也把腰挺直,探了探觸不着的目光。
戚廷筠雖仍是端坐着,但亦面露淺笑。
“這禮他如何好收?”裴拱卻是帶着笑插進話來,“你的禮太重了,況且他還不知幾時能進京去嘞,宅子空着倒是浪費了,請人照管還要開銷一筆。”
裴澤笑道:“爹,你這樣話說,倒是不及二郎對我有信心了。”
裴拱飛快瞪他一眼,又帶笑向裴潇道:“若是這裡街上哪處宅子,二叔也不與你客氣,但京城實在遠了些。”
他這樣說了,裴澤再三品味,隻得慢把房契裝回,親自起身到裴潇面前,雙手遞去:“确實有些貴重了。”
裴潇也不強人所難,自接下來,不等裴澤調轉腳步,又說道:“那麼我就在蘇州城裡給大哥尋一處吧,正好撇了前些日子因劉太監在縣裡引起的是非。”
戚廷筠聽着這話,神色微斂。
雖然蘇州城不如京中教人向往,但裴澤對不在南江這老地方的新宅子仍是動心的,此時裴潇說起劉太監這個理由,他反而覺得極好。
裴拱還要再說什麼,裴二太太以手掩嘴立刻咳了兩聲,他心急之下也沒理,嘴唇剛一張,卻又見裴潇向自己含笑說來:“二叔莫不是打算一再相拒,看我這閑人不起吧?”
裴澤心知裴潇境遇不順,怕父親再三拒禮會讓氣氛僵住,忙道:“二弟哪裡的話,你總算是進士及第,翰林出身,若辭朝休養也稱作閑人,那我成什麼了?你既這般有心,為兄的便不推辭,謝過了。”
見此情形,裴拱隻好忍下了肚子裡的話。
“對了。”裴潇此時方向戚廷筠道,“蓮越和顔大夫的婚事,日子有打算了麼?”
他問得雲淡風輕,仿佛随意拈起的話題,語畢,還低頭啜了口茶。
裴大太太卻是不動聲色地把背脊挺得更直了,指上一點點剝着橘子,眼睛看着他。
戚廷筠雖不料裴潇問起這個,但也隻當他是随口問候,于是回道:“之前回門時聽伯母說正在拟聘禮單子,因想顔大姐早些進府好就近照料吳娘子,可能裡裡外外籌備下來,日子就定在年後。”
裴潇慢慢又喝了兩口茶。
“那我恐怕又是趕不上了。”他随手放下茶盞,微微而笑,“他是自己人,顔大夫也在疫村救助過我,還照料我娘有功;這禮也是無論如何要備下的。”
戚廷筠沒有多說什麼,隻是笑了一笑。
這裡幾個人把事情談罷,二房的人便起身告了辭,裴潇也離開原位,向裴大太太旁邊椅子上落了座。
“你是認真在說麼?”裴大太太把剝開半邊的橘子往面前一放,眉頭輕鎖。
裴潇順手把那剝了一半的橘子拿起,口裡說着:“自然是真的。”
“二郎。”裴大太太伸手按在他手背,“我是叫你想開些,可你……也不必非得如此,便是要送賀禮,也是我來準備。這事我一時疏忽,讓戚家借你二叔的手給截在了半途,如今你自己本是這般處境,還要體體面面地去給戚廷彥和顔瑛的婚事做面子,我……”
裴大太太說着紅了眼圈,一手捏着帕子抵在鼻尖,半晌說不出來後面的話。
裴潇握住母親的手:“你老人家也是操心我。”又把笑攜了,“總是我心儀她一場,婚禮既不想去,這禮便不打算送太輕,娘就不必破費了。”
“你倒有錢,還給你大哥在京裡置辦宅子,少不得千兩花出去。”裴大太太聽他說那些已不是滋味,自覺兒子又要出遠門是為療近日種種心傷,忍不住怨道,“你也不要去哪裡了,我也把你的婚事籌辦起來,難道我的兒子會連一個好女子也求不得麼?”
裴潇聞言,神色卻肅了幾分。
“娘,你若這般做,才是讓我成了笑話。”他說,“倘叫她知曉了,豈不以為從前種種不過是我诓騙于她?本是有緣無分,卻生生變成假意虛情,孩兒人格何在?我的性子母親是知曉的,若要如此,倒是逼着我去做和尚了。”
裴大太太再沒有提起這話。
裴潇從母親院子裡出來便回了荷風軒,剛走過水橋,就看見裴清在籬笆外踱來踱去。
“二哥。”裴清看他回來,立刻停步喚道。
裴潇緩步經過,一面向他瞥去:“你在這裡做什麼?”
裴清跟在他身邊:“你不要我來,我隻好在外面等了。你都要給大哥送宅子,怎麼不肯請我喝盞茶?”
“你也娶了父親是知府的戚家女麼?”裴潇在竹扉前停住,回首看着他,半笑道,“或許你該問問戚廷彥,看他還有沒有這般姐妹。”
“你還說姐妹嘞——”裴清把腳一頓,“顔瑛她表姐正要同我拆夥,她母親也從我們家織場出去了,你曉得麼?”
裴潇靜了靜,神色淡了些:“怎麼,你是要我反過來安慰你?”
裴清低了下脖子:“不是,我就是想同你說說話。”
“沒空。”裴潇擡腳進去了。
石秋捧着一本薄薄的冊子迎到門首,見他過來便道:“二爺,顔家那小丫鬟給了白墨這個。”
裴潇立刻伸手接過,口裡問着:“她身子可好些了?”
石秋忙回道:“說是開始寫這個精神就好多了,眼見着已是康複起來。”
裴潇神色微舒,觸手發現隻是幾頁紙,最上倒似模似樣地覆了張藍色的紙封,落筆寫着《玉歸傳》,字體似曾相識,又拐彎抹角地透着一股陌生。
“可還說了什麼?”他又問,一面已把紙封翻開。
石秋就道什麼也沒說。
紙上篇幅短小,字間卻稀疏,好像寫這《玉歸傳》的人生怕他看不清這些拐彎抹角的字。
裴潇很快就翻閱完了。
馮春和石秋見他嘴角含笑,不由面面相觑,卻又都不敢問。
少頃,裴潇從容把臉一擡,說道:“去看一看,若是四公子還在,請他進來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