茫然伴随着恐懼占據他的眼眸,眼前發昏迎來一陣一陣的黑。
他感覺時間好像被刻意拉長,喉鼻被水漫過,窒息到無法呼吸。天旋地轉的,周圍的影像都在扭曲,他站立不穩,要被無邊的靜默和黑暗吞噬。
黑暗變成一隻巨大的怪物,桀桀怪笑他的蠢笨愚昧。
不行,阿胭不見了,他不能自亂陣腳,一定要找到她。
從迷障中強迫自己清醒過來,自衣服側袖裡摸出幾片薄荷含進嘴裡,清涼的味道提神醒腦,讓人鎮定心神。
裴守卿盡可能回憶昨晚所有的片段和細節,他清楚的記得,在阿胭的一字一句、一言一行中,未曾有一句提過離開。
美好的記憶宛若巨大的夢幻泡影,将他吸納進去、允他甜膩、任他沉溺其中。
臨了戳破虛幻的一切,讓他醒來認清殘酷的現實,不由分說地纏繞束縛,把他無情地丟回黑暗裡去、由着他發黴發臭、自生自滅。
不、不是這樣的。
阿胭可能……可能有事出門了,她沒說要走。
對、她沒有離開。
隻是出門了。
他自己如是安慰自己,心緒起伏,克制腦海中所有出現的負面情緒,他不可以倒下。
順着這個思路往下想,如果真是出門了也不會走遠,人應該還在村裡。
天色漆黑寒冷,另一種擔心占滿心扉,強迫他忽視如果祝胭真的離開了的可能性。
這樣黑的天,萬一出事怎麼辦。
不行,他要去找她。
因果理清楚了,他毫不猶豫地走向前院的大門,手掌不穩地推動木門栓條,木栓滑動,一半歪在半空中。
此時身後傳來動靜,自卧房處響起聲音,語氣帶着明顯的驚訝和疑惑。
“守卿,這時辰你要去哪裡?”
裴守卿聞聲扭頭望去,回廊處點着燈站着的俏麗女子,不正是他的阿胭。
隔空對望,裴守卿愣住,他不敢眨眼,怕一眨眼後出現的隻是他的幻覺,他甚至不敢呼吸,怕呼吸聲太重會吓跑她。
阿胭還在。
手控制不住地顫抖,他将油燈放在一旁,然後三步并成兩步,飛蛾撲火般把人緊緊抱住,被抛棄的恐懼藏在無聲的黑夜裡。
“這是怎麼了?”
被裴守卿抱住,祝胭有一刻心虛。她在外逗留太久,回來得遲了。
祝胭雙手穿過他的腰身,從背後環抱裴守卿。男人衣服微濕,不知是汗還是夜晚的水汽。她的動作帶着寵哄的意思,手一下一下輕柔拍打着他的脊背,不斷安撫替他驅散不安。
“起床了?這麼冷的天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裴守卿緘默,不肯放手。腦袋埋在她的肩窩處,鼻腔裡除了聞到她的體香,還有一些夜深露重、苦澀藥草的氣味,裡面夾雜的一絲極淡極淡的腥,不是尋常家裡禽類的腥味。
他無聲的摟緊她。
也許是祝胭的撫拍起了安神的效果,也許是理智回歸,裴守卿緩了很久才說話。
聲音很輕,飽含着眷念,音調低啞透出幾分脆弱:“阿胭你去哪裡了?醒來不見着你,我着急壞了。”
早就想好了應對的借口,祝胭面不改色:“起夜呢。”
頭同她貼得更近,呼吸噴在她的發上。裴守卿聽了這話垂下眼眸,掩蓋其中神色,細長的睫毛下藏起剛剛發生的一切。
再次開口時,他聲音溫潤,似乎和往常一樣,又好像多了什麼。
“哦,難怪。”
男人的身體不再緊繃,他挺直脊背,手卻沒有離開祝胭的腰身,他極為認真的看着祝胭。
腦海裡突然想起那日跟平元韶的談話。
受傷、救治、留下。
裴守卿臉色發白。
祝胭手背貼上他的額頭:“怎麼了?”也沒發燒啊。
裴守卿握住她的手,貼在臉龐纏綿的親了親。嘴唇幾張幾阖,最後彎起一個極小的弧度。
“沒事,就是……想你了。”
祝胭笑他片刻不見如隔三秋,拉着他回了房,嘴裡不忘告誡他。
“起個夜離開一會兒,怎麼大驚小怪的,等着我便是,一來一回,被子都冷了……再睡一會兒,天色還早。”
裴守卿氣息柔順下來,一如往常。
脫了衣服鞋襪,祝胭先鑽進被窩。
裴守卿慢一步,脫鞋的時候,低頭無意間瞥見祝胭的鞋底沾着草屑石子。視線停留一瞬,腦中大緻記住了草的形狀。
他沒問什麼,也跟着上了床躺下。
兩人窩回被子,裴守卿仍舊拉着她的手不放。他心裡清楚,她分明不在家。隻是不知道她去了哪裡,又為什麼瞞他。
他也不敢問,生怕自己問出這句話後會撞破她的秘密,然後失望至極的離開,棄之敝履的再也不要他了……
比起她不在家這件事背後的緣由,裴守卿更害怕緣由後藏着的真相。他自我欺騙又甘之如饴。
隻要你還回來,我可以什麼都不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