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童擡頭觀他面相,取了一張新的符紙,手腕極穩住地蘸筆畫符。
“信士少年喪親,所求不過家人康健,貧道為信士畫一道逢兇避禍的符,隻需放在家人貼身的衣物中,切莫沾水,便可擋劫消災。”
竟然算出他少年喪親,平元韶收起臉上的嬉皮,星眸裡多了一絲認真。他少見的規規矩矩,雙手慎重的接過符紙,小心放進衣服最裡側的夾層。
“多謝小師父。”
他正要掏銀子出來,被道童婉拒:“入世修行,不收銀錢。”
平元韶對修士的好感由負轉正,他眨着星星眼,靠在小攤桌案上,想套近乎再多要一張,結果被道童婉拒。
好感歸零。
哼,小氣。
他收好衣服裡的符紙,不放心地摸了摸,被打擊的興緻很快恢複,情緒飽滿的撺掇裴守卿也來試一試。
今日年節,大路上的行人不多,讨了符紙後周圍的人漸漸散了。
裴守卿不想掃平元韶的興,他向道童彎腰作了一揖,準備讨張平安符就盡快歸家,直起身時卻被道童出聲叫住。
“信士且慢。”
道一放下毛筆站起身,将寬大的袖口整理妥當,他回了裴守卿一揖,緊接着自袖中取出一本看着有些年代的舊書。
“貧道與信士有緣,今有一本術法贈與信士。”
啊啊啊!
平元韶瞪大眼睛,瘋狂捶胸。不愧是他崇拜的人,出個門都能開挂,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所謂的天降機緣?
平元韶的眼珠在裴守卿和舊書之間來回看,眼睛裡差點冒出火來,急切地催他快收下、快收下。
裴守卿低頭凝視眼前的書,面露不解。
他常常向内自省,并不認為自己有多特殊。相反,他早年曆經種種磨難,存于世間已費盡心力,哪裡有天降的什麼機緣。
非要說機緣,那便是上蒼恩德,讓阿胭成了他的妻。至于旁的東西他從不奢望,人活一世,知足才能常樂。
面前道童神情真切,無緣無故又不似诓騙戲弄于他。
“不知仙士何出此言。”
“貧道當不得仙士。喚我道一便可,”道一雙手托舉書冊,顯出一絲恭敬的違和,術法呈到裴守卿面前。
“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術法一事,進可攻退可守,信士不若收下,若成之一二自能分曉。”
平元韶着實好奇得緊,眼珠恨不能黏在書上。此時微風拂過,吹起一角,他瞅準一個刁鑽的角度,腦袋旋轉九十度同地面平行,湊過去貼近了看,眼眶睜得老大。
“咦,怎麼沒字?”
心中想的話下意識說了出來,他一臉疑惑的看着裴守卿,轉頭又看看道一,他現在絕對有理由懷疑他們被道童騙了。
聽了這話,裴守卿瞳孔微瞪,略帶吃驚的看向對面的道一,道一默契的點點頭沒有否認。在場能看見書頁内容的兩位心照不宣。
裴守卿到底還是将書收下了。
平元韶一路嘀嘀咕咕,感到不平,覺得道童拿一本無字書騙人很不地道。不像他看的那些雜書裡寫的機緣,那才叫扶搖直上的人生,被随意點撥一二便能修仙問道,長生不老。
也許可以拉着裴兄跳個崖試試。
裴守卿緘默不語,想起臨走時道一隔空傳音對他說的話。
“第一頁是傳訊符,若信士習而成之,往後便可借此聯絡。”
好奇怪的道童。
姑且按下不表。
“裴兄,裴兄?”平元韶見他心不在焉的樣子,喊了他兩聲。
裴守卿回過神,問他何事。
“裴兄,你覺得道一仙士可信嗎?他給的符有效用嗎?好擔心他騙人啊,最怕他們這種招搖撞騙的人了……哎呀,不過他也沒收我銀子,人還怪好的。”
裴守卿笑答:“信與不信,元韶兄不仍舊喚他仙士嗎?”
嗯,信則有不信則無。平元韶安慰自己,他把懷裡的符箓乖乖收好。
經過一座溪水穿過的石闆橋,裴守卿的家快到了。
“嫂子——”
平元韶是個自來熟,他跟在裴守卿後面,進了院後就扯着嗓子喊人。
裴守卿猛然一驚,被他吓了一跳,轉身想要提醒他小聲些。
這這這,萬一阿胭在補覺,叨擾了美夢将她吵醒該如何是好?
忘記提前囑咐元韶兄了。
裴守卿開始自責。都怪自己不好,竟大意疏忽至此。
待在竈房裡的祝胭聽見前院的聲音,握着擀面杖走了出來,靠在門框上看新來的人。
祝胭沒有族親,俶爾被人叫嫂子的感覺很是奇妙。不過這人的音調語氣怎麼同長老殿裡來喊“不好啦——”的小妖如出一轍。
她習慣性的走出去看看發生了何事。
“回來了?”見着裴守卿,她的語調多了熟稔,潛藏着她沒有察覺到的關懷。
裴守卿松了口氣,還好阿胭沒有睡覺,否則他就是擾人清夢的罪人了。
視線裡隻要一見到祝胭,他好像中了邪,全然忘了身後還有另一個人。他滿心滿眼都是她,快步上前接過祝胭手裡的擀面杖,細緻地擦去祝胭姣好面容上沾染的一小點白色面粉。
“餓了吧,想吃什麼?餃子還是面條,我去做。”
祝胭的臉微微一側,順勢窩在裴守卿指節修長的手心裡。
裴守卿微愣,随即彎起眼睛,心情甚好的上翹嘴角,露出小小的梨渦。他眼睛溫潤晶瑩,一如透亮清甜的泉水,空氣中膩着粉色泡泡。
“餃子吧,有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