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迎着晨曦快步走來,撲面一陣溫和好聞的青草芬芳,混着山上的木質香和初雪的清冷,随着一雙骨節分明的大手包裹上她的柔荑,她的身上不免也沾染了些許香氣。
祝胭微微擡頭,面前的人侵入眼眶。
男人身姿挺拔,比她上高一點,身着青色粗布的補丁舊外衫,老式的一層面料罩住細竹般的身體,露出一角紙薄的棉,寒冬的天氣穿得這樣單薄着實有些可憐。
第二眼的感覺不一樣。
清貧但難掩他周身如玉的氣度。長眉鳳眼,鼻梁高挺,溫潤的眼眸削弱了臉頰棱角的鋒利,清秀俊逸,端是一副如圭如璋的斯文模樣。
隻是臉色泛着不健康的白。
祝胭的視線不自覺地落到他好看的唇上,唇形飽滿唇色寡淡,可一旦點上一抹紅,隻怕比妖精還要魅上幾分。
這個在祝胭看起來一吹就倒的羸弱男人,體貼捧起她的雙手,固執的向内哈氣,白氣缭繞覆蓋住他眼底的一絲怯意。天真的試圖通過這種方式貼近并溫暖才過門的妻子,減少些許寒冬的冷峭。
祝胭下意識防禦性的想要抽回手,倒是腦子轉得比動作更快。
如今她誤入人界,眼下需要一個正當的身份為自己掩護,經曆昨日一遭,不若先順水推舟演上一演。
“手摸着熱了些,暖和了嘛?”
女人不抗拒他的接近,男人緊繃的情緒松緩幾分。眉眼間帶着笑意,眸中一汪清泉幹淨疏朗,輕波浮動,讓祝胭想起很多年前見過的粼粼湖面,不由心曠神怡。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的确是個好看的凡人。
祝胭少見的糾結,一個不相幹的人騙就騙了,騙這麼一個俊俏的郎君實在于心不忍。
“昨夜……”
凡人極其看重姻緣,況且她重傷在身,若不是他一夜照顧……
祝胭自知不是什麼良善之輩,但她恩怨分明,心裡不由思量。
昨日若不是他快步行至喜轎旁,借着夜色遮掩,将負傷的她從轎中背起。又用大紅喜服罩住布滿血迹的衣擺,硬撐着病怏怏的身體進屋取藥救治,她隻怕兇多吉少。
到底是救命恩人。
直言不諱貿然提起僞裝成新娘一事,隻怕他會像後半夜熬藥時心肺不濟,病入膏肓般蓦的吐血。
有恩報恩,凡人命數區區百年,若不是任務在身,報完恩情再離開也未嘗不可。
祝胭摸摸小拇指,犯了糾結。
“吃東西了嗎?餓不餓?我在桌上溫了粥。”男人幫她攏緊被風微微吹開的衣領,又用手背貼上她的額頭感知溫度。
眼前的男人瘦削得厲害,拒絕的真相說重了都怕吓暈他。
姑且先養病吧。
祝胭妥協,警惕的脊背放松下來,藏起黑眸中的鋒利,冷豔的臉上浮現一絲僞裝出來的柔和。
男人似乎很高興她沒有說出後面的話。
他想扶着她進屋,卻在祝胭一動不動時,眼尖的察覺出她兩腿僵住的異樣。
“怎麼動不了,難道是又發作了?”
男人一驚,連忙大步跨進門,将藥簍刀械取下靠牆角放好,動作迅速仔細的拍去身上粘着的草屑灰礫,三步并作兩步回到她的面前,定神看了看她還算健康的臉色。
轉身,背對着她蹲下,露出幹淨寬闊的背脊。
祝胭遲疑一瞬,放松對肢體的約束,任由身體前傾貼上男人的軀幹,雙手就勢擡起環住男人的脖頸。
靠得近了,手背處能感受到喉結上下滑動,口水吞咽的細微顫聲。
她趴好後,男人反手穩穩護住,一言不發的站起來,背着她進了家門。
關上青竹栅欄後的木門,穿過灑掃幹淨的小院,在一棵打霜的桂花樹下右轉,擡腳跨過幾塊紋路不平整的青石,走進低矮狹小的卧房,将她放在挂着紅綢子的新床上。
起初不覺得,剛坐上床榻,祝胭本不疼的兩腿忽然如千蟻啃咬般撕裂,細細密密的疼痛錐子樣敲打在她的神經,一下更甚一下。
嘶——
手開始不聽使喚的發抖,她要強的把右手藏進被褥裡,手指握拳盡可能的抑制。
她故作無事的偏頭看向木梨窗外,借着床紗紅綢擋住緊抿的嘴唇,掩耳盜鈴想要混過毒發的真相,她向來要強,萬不得已不願袒露脆弱的一面。
可是事與願違,顫抖從右手蔓延到手臂,再到全身控制不住。
是她疏忽,蓮山的雪戎之毒怎麼可能一晚痊愈。短暫的好轉讓她有了行動的資本,起了直接離開的念頭。看如今的情形,心底不由慶幸,幸好沒走。
祝胭的異樣避無可避,蹲下為她脫去鞋履的男人猛得擡頭,已然察覺。
疼痛加劇,異常難熬,咽喉仿佛被扼住,幹澀無氧,痛得她無法出聲,如同一條瀕死的魚。
下一瞬,她被男人長手長腳的扣在懷裡,鼻息間撲面而來的,是他身上沾染的獨特又濃郁的草藥香。馥郁溫和的香氣不由分說霸道的進入她的喉鼻,清冷的氣息輕撫着她難捱的内裡,逐漸嗜血的眸子多了幾分清明。
幾個呼吸後,她重重吐出一口胸腔裡的濁氣,流着冷汗等着這陣痛楚和麻痹感平複消失。
兩人相擁,直到祝胭不再劇烈顫抖後,男人才恍然回神,慌張起身,不慎踢亂了床下并放的秀鞋。
臉頰飛霞的他顯得有些無措,張張嘴,雙手不知道往哪裡擱,衣衫不整,語無倫次的解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