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神說完這話,眼前兩人都驚呆了。
蕭歲溫眼睛瞪大比紀慕人還大,他伸手要一把抓住土地,那土地旋身一轉,“哎呦”一聲鑽進了土裡。
蕭歲溫抓了個空。
紀慕人還在消化這句話,他心狂跳不止,轉過頭看蕭歲溫,蕭歲溫臉上泛起微紅。
兩人同時避開對方眼神。
怎,怎麼回事......
“我們,我們去找那個蟲居屋吧。”紀慕人慌張站起身,他沒方向地亂走,什麼也不看,腳下一絆,整個往前撲。
蕭歲溫眼疾手快,站起身一把抓住紀慕人手臂,“哥哥小心。”
感受到蕭歲溫的手溫和力量,紀慕人腦子裡忽然出現夢中畫面,他喉嚨吞咽,心中生出一股沖動來。
“往這邊走,那邊是懸崖,山斷裂了,我之前去看過。”蕭歲溫放開手,指了指另一邊。
紀慕人的眼眸追着蕭歲溫的手去。
“好。”他往前走到蕭歲溫身側。
兩人并排而行,林間障礙較多,夜深無火,瞧不清楚,但蕭歲溫走的不快,還十分小心,紀慕人也就跟着他走的很穩。
蕭歲溫擡手折斷樹枝,又撿起木塊鋪在軟泥之上給紀慕人踩,紀慕人一直盯着蕭歲溫的手看。
不知為何,他很想握着那隻手,或是感受那隻手掌心的溫度。
可他不敢這麼輕易地去抓。
他隻是一路低着頭走,走了很久。
前邊有一條溪流,流水帶着一股血味,但蕭歲溫手上的泥沾着難受,他轉頭對紀慕人道:“哥哥等我,我去那邊洗洗。”
紀慕人點了點頭。
蕭歲溫看了一眼紀慕人腳下,确定紀慕人周圍沒什麼磕磕絆絆的東西,才大步往溪邊去,他蹲在水邊,先洗了手,又掬水潑在臉上,他想吹風,但山谷裡一點風也沒有。
這裡很臭。
蕭歲溫皺眉,擡頭見溪水對岸都是屍體,應該是被沖過來的,這些人早已不成人形了。
這片林子裡,到處都是屍體。
他想了想,站起身,跑回到紀慕人身邊,道:“哥哥,我們這樣走太慢了,光爬這些粗藤都要好久,還不一定能找得到什麼蟲居屋。”
紀慕人一想的确是,而且他腳腕真的很疼,腿也很酸,“那我們就不去——”
“哥哥你要問什麼,我幫你去問。”
紀慕人擡起頭,愣了愣,這麼一想,他還真說不出來想問什麼,他隻是想知道當初發生了什麼,想知道自己的過往,想知道蕭歲溫身上發生的事。
他低着頭想了一會兒,忽然間眉心就蹙起來了。
他忽然什麼都不想知道了,或者說,沒這麼想知道了。
“你别走。”紀慕人緩緩擡頭。
月光恰好灑在蕭歲溫身上,他線條姣好的唇浸潤在清冷的月光裡,紀慕人盯着那張唇,雙手緊捏衣袖。
而紀慕人那雙裝着日月山川的眼眸同樣被灑了光,墨色眼珠一轉,眼角的紅潤就顯露出來。
山林裡都是屍體,都是血,都是殘骸,紀慕人知道,他看見了。
他甚至看見了舞風的屍體,那個女孩被巨石壓着,隻露出上半身來,她五官被壓爆了,明明之前還是個靈動美麗的少女,紀慕人沒敢再看,往前跟着蕭歲溫走,腳下踩的都是屍骨,有手,有腿,什麼都有。
或許若他此刻是扶櫻,他會沒這麼怕,但他是紀家二公子,是個普通的人,他第一次感受到“死”這件事有多可怕。
人很容易死。
神死了,還能護住魂。
人死了,就沒了。
他鼻尖很酸,他很小聲地說了句:“歲溫,你已經離開我很久了。”
蕭歲溫一愣,嘴唇翕張。
不知是夜晚容易情動,還是脆弱總在月下翻湧,紀慕人忽然覺得,他不像想象中那麼強大。
明明一個人的時候,他可以守護他心中的蒼生,可以獨自上天下地,可以單挑四五十個武神,可以一劍斬百邪。
他是扶櫻太子,是天界武神之首,他能承受連蕭歲溫都擔不住的奈河亡魂。
他解救着無數陷在輪回裡的弱小,能冷面靜思,深謀遠慮。
世人都知道,扶櫻太子心中無情,其實是因為神木本是無情之物,扶櫻伴着神木的魂而誕生,人木合一,所以不懂人間七情六欲,不能理解生離死别之痛,他隻是單純地拯救蒼生。
為什麼要救?
他回答不上了。
可在蕭歲溫面前,他什麼都有了。
喜悅,悲傷,獨孤,快樂,眼淚,脆弱,疼痛,蕭歲溫全讓他嘗到了。
好像之前累積的失落和絕望一同爆發,那些脆弱都融在眼淚裡。
扶櫻不會落淚,淚都裝在了紀慕人身體裡。
“你什麼都不用告訴我。”眼淚劃過紀慕人的眼角,他擡頭看着蕭歲溫,像一隻被遺棄又淋了雨的小貓,他伸手抓住蕭歲溫的衣袖,“你瞞着我就好,我不問,但你别離開我,你别死......”
蕭歲溫胸口猛烈起伏,他小心地将紀慕人攬到懷裡,輕輕拍着紀慕人的背,說了很多句“對不起”。
他一直以為,他家哥哥是個内心和外表一樣強大的武神,他以為他家哥哥無所不能,無堅不摧。
他想表現的更加強大,才能告訴他家哥哥,“哥哥,你其實也有弱點,你也需要有人護着。”
原來,他是真的需要。
“我告訴你,我告訴你。”蕭歲溫閉上眼,恨不得将紀慕人永遠鎖在他懷裡,“我什麼都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