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的一聲,裡面安靜了下來。隻聽賀禮喊道:“來人!将賀副将擡下去嚴加看管!”
曲蕭和見幾名士兵七手八腳地将暈過去的賀禧擡了出來,賀禮掀開簾子出來,與曲蕭和四目相對,又尴尬地退回到了帳中。
曲蕭和跟了進去,安慰道:“我聽說了賀侯爺的事……請節哀。”
賀禮尴尬地笑了笑,“賀禧不懂事,讓曲将軍見笑了,”賀禮招呼曲蕭和坐下,又斟了壺茶,“這些日子,我是真把曲将軍當成兄弟了,跟你說句掏心窩子的話,生在我們這樣的人家,有時候真的身不由己。家族中的每個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可每個人卻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就像百足之蟲每隻腳都往不同的地方去,可每隻腳卻都不可能離開身體,離開了就是一個死。我是真羨慕曲将軍,曲家雖是寒門,但滿門忠烈,所有人都隻有為國盡忠這一個追求。我自小養在祖母身邊,祖母教我識文斷字,教我做人的道理,可有時候我卻看不明白他們的做法,我感覺自己很割裂,我想做一個好将軍,可是我又不得不考慮賀家……蕭和,你知道嗎,”賀禮說着說着哭了起來,“德益郡被屠城後,我夜夜都能夢見血流成河的慘狀,他們向我追魂索命,質問我。說句不孝的話,如今父親死了,我倒是感覺終于松了一口氣,再也不用為了父親做的事擔驚受怕了……蕭和,你能理解我嗎,你知道我不是不孝順父親啊……”
曲蕭和拍了拍賀禮的肩膀,安慰道:“我理解你,從前你在忠和孝之間搖擺不定,可你現在承襲了爵位,你就是賀家之主了,我相信你一定能将功補過,帶着賀家走上正途的。”
“我…我怕我做不好,我怕我會走上父親的路……”
“不會的!你要振作起來,才能證明給别人看!鄂甯郡久攻不下,明日還是一場惡戰,不要想太多,先打好眼前這一仗再說!”
賀禮抹了把眼淚看向曲蕭和:“好!明日定攻下鄂甯郡!”
沖鋒的鼓點越來越密,曲蕭和也在一次次搏殺中逐漸與原本的那個自己分割開來。他麻木地殺着齊兵,也麻木地看着身邊的兄弟倒下,麻木地折斷身上的箭杆。賀禮在忠和孝之間痛苦不堪,他又何嘗不是在忠和義之間痛苦掙紮。
平日裡他是那樣一個溫潤如玉的公子,在戰場上卻讓敵人聞風喪膽,人人都道他攻無不克戰無不勝,可他心裡的滿目瘡痍,隻能在無數的深夜裡一個人寂靜療傷。
大齊軍守城之力充足,箭鳴聲如鷹隼擊于長空,刺得人耳膜嗡嗡作響。
“不好!是油!”
曲蕭和擡頭望鄂甯郡的城牆是上看去,幾千隻葫蘆普天蓋地地砸了下來。葫蘆砸在地上裂開,地上瞬間流了一層油。
“蕭和小心!”賀禮大喊一聲,撲過去抱住了曲蕭和,一顆葫蘆正正好好地砸在了他的背上。
城牆之上,守衛将一支包了油布點燃的火箭拉滿了弓。火箭一落地,火苗順着地上的油瞬間連成了一片,也瞬間爬上了賀禮的身上。
“賀禮,快脫衣服!”曲蕭和說着也脫下了自己的披風,想把賀禮身上的火撲滅。可賀禮的身上全是油,來不及反應就變成了一個火球,走了兩步就倒在了地上。
曲蕭和将自己的披風蓋在賀禮身上,可周圍的火勢太大,那披風根本起不了什麼作用,很快就化成了灰燼。
龐靛攔腰抱住曲蕭和,喊道:“将軍,快撤!再不走咱們都走不了了!”
“不!”曲蕭和看着大火裡賀禮安安靜靜的軀體,被龐靛推上了馬。
大齊一路追擊,曲蕭和帶着剩餘的部衆連夜退守陽庭。路上,龐靛來報,說:“将軍,去收拾戰場的兄弟回來了,說…說大火之後屍體都燒得面目全非,他們實在是找不到賀将軍,好些具屍體都粘在了一塊,軍牌也散落了一地,他們在南風界南邊找了塊空地,一起将他們安葬了。”
曲蕭和坐在馬上,回頭看了看身後蜿蜒數裡破敗的部衆,心裡一陣自責。他想起了那年在皇陵曲蓼嚴對他說的話,說他若是不忠不義,将來替他受過的就是萬千的将士和無辜的百姓。可是如今,他忠于順帝忠于南風,在戰場上愛兵如子,他做到了忠義二字,為何還是有這麼多受苦受難的将士和百姓。
“龐靛,百草堂的藥品到陽庭郡了嗎?”
龐靛低下了頭,說:“将軍,咱們的兩車藥又被劫了。”
“什麼?”曲蕭和瞪大了眼睛問道:“那送去大齊的藥呢?也被劫了嗎?為何山匪敢劫百草堂的藥,為何又隻劫我南風的藥!”
“将軍息怒,如今是百草堂的葉少主負責這事,他說百草堂處于中立之地,不便與任何一方交往過密,每次将草藥交到咱們的人手中就再也不管了。那些山匪就等在一旁,待咱們的人一接手就搶,百草堂的人就眼睜睜地看着,也不插手……将軍,要不要将此事告訴雪鸢公主啊?”
“不必了。鸢兒她在宮中,怎麼能管得了百草堂的事。都不許多嘴。”
龐靛應道:“是,将軍。那咱們是否要禀告陛下,咱們的藥材已經不多了。”
曲蕭和在心裡籌劃着,他擔心此事告訴順帝後,順帝與百草堂産生隔閡,風雪鸢在宮裡的處境艱難;又擔心不告訴順帝,陽庭的将士們缺少救命的藥。左右為難見,他下定了決心,無論順帝是否再下令進攻,他都不會再聽了,隻守着陽庭,先讓兄弟們好好休整。
“龐靛,回到陽庭後,你還是去盛德醫館,讓掌櫃的想想辦法。上次押送趙陵一事辦的一絲風聲都沒走漏,我猜盛德醫館是葉堂主的線人,不受葉廣白的轄制,用我的錢,先買一批藥應急。咱們現在手裡的藥,都先緊着受傷嚴重的兄弟用。”
龐靛看着曲蕭和身上還插着好幾支斷了的箭杆,皺着眉頭擔憂地說:“将軍,你的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