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寒料峭,驚此一遭,太子宮中藥香複而飄散兩日不停。
因救災功勞在前,醫師紛紛卯足十分的精神,跪在榻前顫顫巍巍地替這位羸弱的太子殿下把脈。
不同于以前潦草行事,守前的醫師擡袖揩去額上冷汗,繃直背脊,努力忽略從旁直射來的目光。直到最後一筆落墨,他呼出一口氣,将藥方呈至晏溫面前。
“請殿下過目。”
晏溫此刻被燒的渾身滾燙,聞言,眼睛隻睜開一條縫,草草瞥了眼紙上藥方,見其中方子與之前吃的大差不差,他揉了揉脹痛的太陽穴,啞聲道:“下去吧。”
“是。”
待殿内衆人皆退後,晏溫朝着不遠處的傅懷瑾眨了眨眼,他微微張開手,輕聲說:“抱。”
緊接着,如他所料那般,不出幾瞬,濃郁的沉香襲來,将自己抱了滿懷。
晏溫滾燙的臉頰蹭在身前人冰涼頸間,笑道:“他隻是奉命來為我治病,作何要用那樣眼神瞧人。”
傅懷瑾眼含擔憂,覆手再次貼上小太子浸滿濕汗的額間,“你還在燒。”
晏溫被這溫度啄得舒服,像隻貓兒似的蹭了蹭,“下次不許再用那樣眼神瞧人。”
“為什麼?”
“不喜歡,”晏溫呢喃:“你以前也是這麼瞧我的。”
聞言,傅懷瑾失笑,“我的錯。”
“當然是你的錯。”晏溫眼眸濕漉,雙頰微紅。就這樣在傅懷瑾溫熱的懷抱裡,仰頭望他,顯然現在已經被燒得神智不清了。
“下次不要再在亭子裡等我了,好不好?”傅懷瑾看着實在心疼,不由柔聲輕哄:“如果殿下想見我,前一晚與長珏或是邊岱說一聲,第二天我便會來。”
晏溫:“所以我要等你來。”
“不對,”傅懷瑾說:“這不對,小殿下。”他擡手捏了捏晏溫發燙柔軟的耳垂,親昵道:“你不用等我,我會在殿下睡醒時就出現在你的眼前。”
“......”
晏溫趴在傅懷瑾的肩膀上,細嗅着這人身上傳來的好聞沉香,指尖細瘦發紅,緊緊攥住他胸前垂落微敞的衣襟,問:“你難道不怕晏知意把我們的事告訴晏忱?”
“小殿下怕嗎?”傅懷瑾反問。
晏溫搖頭。
傅懷瑾說:“他早知道我對你圖謀不軌。”
“但他還不知道我對你的态度。”晏溫輕咳幾聲,窩在他懷間細細的喘。
傅懷瑾雙眉微蹙,伸手從案邊取來茶水,一口一口喂給晏溫,“所以殿下要告訴他嗎?”
“不會。”
聽到這兒,傅懷瑾擱了茶盞,故意與晏溫拉開幾分距離,但考慮到小太子高燒無力,雙手還是支在晏溫瘦削肩膀上。他垂着頭,額前散落的劉海虛虛掩映着隻有在小殿下面前才晶亮亮的眼眸,小狗似的圓滾滾眨了眨,“殿下不準備給我名分嗎?”
傅懷瑾嘟囔着臉,神情委屈。
實在沒忍住,晏溫揉了揉他毛茸茸的腦袋。沉吟片刻,說:“要給名分的。”
此刻的晏溫早已昏昏沉沉,憑借着心中最後一根繃緊的弦,生怕面前的小狗是真的傷心了,“隻是不是現在,小狗再等等,好不好?”
傅懷瑾也不是真的委屈,本來心裡還在估算着偏殿的藥湯何時才能熬好,如今卻在聽清耳畔濕潤聲音後,恍惚回神。
晏溫還在扒着他的耳朵,說:“好不好......小狗不要傷心......好不好......”
這哪裡還能傷心?若傅懷瑾真長了條尾巴,現在怕是對着晏溫能搖出朵花來。
傅懷瑾強壓下嘴角笑意,克制住想把人按進懷中的沖動,問:“為什麼不是現在?”
晏溫沉默,指尖揉弄着傅懷瑾逐漸發紅的耳垂,接着凝眸瞧向耳後,卻偶然發現其間藏着一顆細小紅痣。小太子看着稀奇,湊身親上去。
然後便換來了身前人的形軀一顫。
“小殿下。”傅懷瑾雙手緊扣住晏溫瘦弱腰肢,急促呼出幾聲後,埋頭在他頸間,聲音喑啞。
“傅懷瑾,”晏溫雙頰酡紅,意識完全散亂,“你這處有顆紅痣。”
“......嗯。”
“很漂亮。”
傅懷瑾用濕熱唇瓣摩挲着晏溫白皙長頸,成功引起這四處拱火人的下意識瑟縮。他低聲說:“殿下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想知道?”晏溫似乎很為難。
傅懷瑾喉結滾了滾,“想。”
高燒下的小太子不像平日面對自己那般顧慮退卻,相反,心底豎起的堅冰在逐漸升高的溫度中緩緩融化,凝聚成山澗溪流,涓涓滋潤着幹涸無助的情緒。
“......與我勾連的人都沒有好結局,如果承認,你往後在燕宮會過的......很難。至少比現在難。”晏溫為讓他退步,說得煞有介事。
可誰知傅懷瑾壓根不上當,“我不怕,再難又如何,隻要能與殿下在一起,即便是刀山火海我也會蹚過去。”
聞言,晏溫急了,外露的情緒盡數凝結在瞳孔中,化成眼淚,堆在眼尾,“可是我怕。”
“殿下在怕什麼?”
“你那麼好,不該、不該因為我......唔.....”未說出口的話就這樣被傅懷瑾盡數堵在嘴中,唇齒交.纏。
不出幾刻,晏溫徹底軟在了傅懷瑾溫暖的懷抱裡,指尖繞上青絲,慢慢緩着氣。視野裡随風飄漾的藍色紗幔疊在昏暗的室内光影之下,把他困在四方軟榻之上。他的眼前就隻剩下傅懷瑾。
黑亮潮濕的瞳孔裡映着的隻剩下傅懷瑾。
仿佛是那弦月初升時與天光相撞的藍調,它們貼着地平線一點點吞噬着白日,像潮濕的暗影舔上晏溫滾燙的臉頰,寸寸描摹。
直到“咚”的一聲。
完全侵蝕。
晏溫雙眼睜着,久久聚不上焦。意識模糊中,他清楚的感受到唇齒間溫熱的苦湯順着喉管流落。晏溫本能排斥苦味,用舌尖去推,可結果舌尖一痛,濃烈的沉香再次襲來。
無法,小太子隻能仰頭承受,直到一碗苦藥見底。
“我教殿下一個應對燕王逼問的法子。”
晏溫在識海裡浮沉,恍然聽到耳畔熟悉的誘哄,攀身去聽:“什麼......”
或許是真的到達了極限,傅懷瑾到底說了什麼,晏溫隻能憑借最後一次本能去回應。忽而一聲輕歎傳來,“睡吧,我守着你。”
晏溫繃緊的心弦斷裂,在傅懷瑾的肩頭,終于陷入熟睡。
隻是這一覺睡得實在不太平。至少傅懷瑾是這樣認為的。
他沒有回到質子宮,而是在晏溫身邊守了他一日,待到月上柳梢,懷裡的溫度越發滾燙,别無他法,沿用午後的方子,傅懷瑾硬是給人灌了半碗藥湯。
最後離開時,傅懷瑾依依不舍的在小太子唇角輕咬一口,“小沒良心的。”
似是咬得重了,還在睡夢中的晏溫竟寥寥睜開眼,長睫沾了些被苦味激出的淚珠,目光緊緊落在傅懷瑾身上。
“醒了?”傅懷瑾熟練擡手覆上前額。
晏溫喃喃:“疼。”
傅懷瑾:“哪裡疼?”
晏溫伸手摸着唇角。
“......嬌氣。”
晏溫盯着他,不言。
見人又出神,傅懷瑾挑眉道:“小殿下?”